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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38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阅读次数:6
回到原题之上,宝钗对薛蟠既然是这种一方面憎恨其恶劣品行,另一方面又限于当时的孝道伦理,不可能“大义灭兄”的态度,那么,劝谕其兄长改恶从善,就成了宝钗所能作出的唯一选择。但薛蟠却是一个被母亲骄纵惯了的人,如何才能让他改呢?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宝钗认为只有让薛蟠多吃几个亏,他才能有所收敛、有所改变。用今天的话说,宝钗所主张的就是所谓“挫折教育”。而为了让薛蟠遭遇挫折,在第48回中宝钗否定了薛姨妈打算将薛蟠关在家里的计划,同时又提出了比他母亲更为高明的教育思路。起先,是薛蟠挨了打,自觉伤了脸面,想到外面去躲躲羞: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千金的过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因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第48回)

  但薛姨妈却惟恐薛蟠再出去惹祸,不敢放他走。母子两人为此闹得相当地不愉快: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第48回) 

  薛姨妈只好求助于薛宝钗,但岂料宝钗却再次提出了跟母亲相反的意见: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第48回)

  谁的主张更有道理呢?当然是以宝钗的教育方案为更佳。薛姨妈总打算将薛蟠拴在自己身边,这是一种消极的教育方法,带有因噎废食的色彩。宝钗却看出自己的兄长之所以能为所欲为,关键就在于“仗势欺人”四字,用宝钗自己的话说就是“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这虽然是宝钗当初批评薛姨妈的话,但用在薛蟠身上亦可。因此,只要离开了薛家以及贾、王等亲戚家的势力范围,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正如宝钗现在所言:“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更何况,薛蟠从小是连商道都未走过的,现在出门经商,不管赚钱亏本,最起码也能见见世面。所以,宝钗力主让她哥哥出去走点路、吃点苦。那么,宝钗此举的教育效果又如何呢?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仅仅通过一次出门游历,就想改变薛蟠所有的恶劣品行,那是不现实的。但通观脂评本的前八十回,我们又不能不说这一次游历确实让薛蟠的性情有所改变。什么改变呢?就是让这么一个“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第一次有了知恩图报的江湖义气。这事发生在尤三姐自杀、柳湘莲跟着跛道出家以后。且看这位薛大傻子在“繁本”第67回中的表现:

  母女正说之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未干。一进门来,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妈可知道柳大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在园子里听见,大家议论,正在这里才和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说这事奇不奇?薛姨妈说:“可是。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的人,怎么就一时胡涂,跟着道士去了呢。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一找才是。靠那跛足道士疯疯颠颠的能往那里去,左不过是在这房前左右的庙里寺里躲藏着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说无曾看见。我因如此急的没法,惟有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场回来了。”说着眼眶儿又红上来了。(戚序本第67回)

  在“简本”第67回中,这一节相应的文字虽然稍短,但薛蟠的表现还是清楚的:

  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一进门来,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说,正在这里和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说没看见。”(梦稿本第67回)

  因为柳湘莲曾经在路上打散了强盗,“救”了薛蟠,所以两人不仅尽释前嫌,后者还将前者视为定要厚报的恩人。当柳湘莲还来不及享受薛家的厚报就发生了意外的时候,书中写明薛蟠乃是“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场”、“眼中尚有泪痕未干”。对于一个自我中心主义惯了的“呆霸王”来说,这样的悲伤不仅是真实的,也显然是十分难得的。需要指出的是,所谓柳湘莲“救”了薛蟠,这事本身是很可疑的。笔者将在后面的章节中具体分析这事很可能是群盗们事先设好的一场骗局。但就文本中薛蟠的这种表现来看,他是真诚地相信柳湘莲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真心诚意地想要报答于他,这仍然不失为一种有情有义的可贵品质。而这种品质,显然正如宝钗所预料的那样,是薛蟠出门以后那种无势可倚的磨砺所带给他的!

  有意思的是,此种人生磨砺也是曹雪芹和脂砚斋所共同经历过的。在第48回,宝钗言及“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之处,脂砚斋有批语云:

  作书者曾吃此亏,批书者亦曾吃此亏,故特于此注明,使后来人深思默戒。脂砚斋。(庚辰本第48回双行夹批)

  这应该代表了如曹、脂一般的公子小姐们在落魄以后,对于人生挫折教育的一种深入的思考。而事实上,正是基于这种思考,他们才赋予了宝钗在教育方略上如此高瞻远瞩的智慧!同样地,我们在本书前面的章节中也曾经提及,在曹雪芹的原构思中,恰是薛宝钗凭借自己对于佛、道等“出世”哲学的“博知”,引导贾宝玉走上了“悟道”之路,并推动他出家为僧、复返大荒。那么,为何是宝钗,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来担当这种指导宝玉悟道的重任呢?除了宝钗所具有的愤世嫉俗和出世淡泊等方面的品格、气质以外,很明显,她有过教导她哥哥改恶从善的实践经历,以至于关于引导堕落者迷途知返的一整套教育思想,也无疑是其中的一个关键性的因素!想想看,宝钗如果没有劝谏哥哥时那种屡劝不听,而不得不另辟蹊径的经历,在她劝说宝玉通过掌握权力,以消灭赃官的时候,面对宝玉一次又一次的误解,甚至不堪入耳的那些攻击诋毁,她能坚持得下来吗?她能最终想到将宝玉引向出世解脱之路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正如本章前面所言,恰是亲生哥哥的言行荒唐,才激起了宝钗渴望引导堕落者改恶从善的渡世情结,以及与之相应的能力和耐心!

  最后,我们引用一条脂批,来为书中薛家三口之间的关系作一断层扫描。此批语针对的是庚辰本第45回中的一段正文:“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其批语云:

  灯下秋夕,写针线下“商议”二字,直将寡母训女多少温存活现在纸上。不写阿呆兄(则)已,见阿呆兄,则终日饱醉优游,怒则吼、喜则跃,家务一概无闻之形景毕露矣。《春秋》笔法。(庚辰本第45回双行夹批,“灯下秋夕”原误作“代下收夕”)

  之所以说这条脂批堪称薛家三口日常生活的一个横截面,是因为它既写出了宝钗“依贴母怀”、“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的贤德,又道出了薛蟠“坏也坏得天真烂漫”的性格实质。这就为后文中宝钗提出对她哥哥的教育和引导的方案,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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