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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20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阅读次数:2
四、宝钗与王夫人的关系

如果说宝钗对元春的态度尚且只是敬而远之的话,宝钗对于王夫人的态度则不仅是敬而远之,还有讥而讽之的一面。宝钗为什么要“敬”王夫人呢?因为按礼法她是长辈,而且还是荣国府中唯一与宝钗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故宝钗自始至终在形式上和礼仪上对王夫人保持了一份尊敬,正如她尊敬贾母那样,保持了晨昏定省的习惯,如第45回原文所写:“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但宝钗又为什么要“远”着王夫人呢?因为王夫人跟薛姨妈一样,也是希望通过贾、薛联姻来扩充自己在贾府内的势力的。而宝钗最反感这种将自己的情感强行附加上家族利益色彩的做法,所以如我们在第一章所指出的那样,宝钗“总远着宝玉”,甚至反过来以宝玉被黛玉缠住为“幸”,这就等于同时也总远着王夫人。换言之,宝钗对于王夫人和自己母亲的联姻计划总是持消极的、不配合的态度。因此,她才会那么轻易地以个性得罪贾母,从而使王夫人的计划一度落空。如果不是后来宝玉与黛玉之间在思想上分道扬镳,从而导致黛玉“莫怨东风当自嗟”的死亡的话,王夫人的联姻计划恐怕也得永远落空下去。(这一点,我们在本书在第十七章里再详细阐述。)那么,远则远矣,为什么还要讥讽王夫人呢?这是因为王夫人并不是一个光明无私且有深谋远虑的人。作者说:“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第74回)这是从好的角度来讲的。从坏的角度来看,天真烂漫之人若不能走向更高的思想境界,就往往会流于偏私狭隘。“喜怒出于心臆”更是做事不动脑子的非理性表现。而正是这些偏私狭隘和非理性的东西,引发了宝钗对王夫人的不满,构成了前者讥讽后者的理由。而关于王夫人的偏私狭隘及非理性,我们举一个例子就可以说明,这就是王夫人怒逐金钏一事。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自然都希望儿子能够奋发向上,至少不应该堕落下流。因此,王夫人由于宝玉跟金钏的调情而大怒,这是可以理解的。但王夫人又是怎么做的呢?她却轻轻放过儿子,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作为丫鬟的金钏身上,甚至不惜颠倒黑白、无限夸大罪名:“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第30回)按此逻辑,少爷们都是“好好的”,要有不端的行为,也都是“下作小娼妇”给“教坏”的!可事实又如何?这一次调情,分明是从贾宝玉“轻轻的走到(金钏)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的行为而引起的。要说金钏是“下作小娼妇”,她的儿子岂非无耻淫棍?如此偏私不公、溺爱不明,只一古脑地把责罚降到丫鬟头上,也难怪金钏会不服气而自杀!所以,我们说,曹雪芹讲的对,王夫人确实是一个“喜怒出于心臆”,心地狭隘而缺脑子的人,而并非像过去很多拥林派评红家讲的那样是什么“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说到金钏之死,这就很自然地引出了宝钗对王夫人的第一次讥讽。关于金钏死后,宝钗在王夫人那里的表现,以拥林派观点为核心的传统红学向来是抓住不放,将其当作一个“王牌罪证”,试图以之来证明宝钗如何如何“内心冷酷”。这种说法当然荒谬得很,我们放到本书第十一里专门予以驳斥。这里只说一说事件本身。在笔者看来,宝钗关于金钏是“失了脚掉下去”的说法,正属于逻辑学上讲的“归谬法”,是对王夫人隐瞒真相之举的尖刻反讽!按,金钏之死,宝钗最初是从大观园内的一个老婆子那里听来的: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他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他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这里袭人回去不提。(第32回)

宝钗与金钏并不怎么熟悉,但也知道后者是王夫人身边最宠爱的一个丫鬟。而这么一个得宠的大丫头突然投井死了,宝钗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也奇了”。因此,她“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一个最主要的动因就是要找王夫人打探实情。

在王夫人处,王夫人倒是主动地向宝钗提起了这事: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园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里来,可见你宝兄弟?”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王夫人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第32回)

对于宝钗的问题,王夫人却并不打算实话实说,而是选择了编造谎话来隐瞒真相:

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第32回)

王夫人的说法真的是漏洞百出!须知,王夫人向来是待下宽厚之人,而整个贾府,抛开王熙凤等少数人不论,也向来是宽厚之家。比如,小说第19回就说过:“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第33回,贾政听说金钏投井一事以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准此,宝钗以常理就可以推断,王夫人岂有为损坏一物就轻易打人撵的人的理?金钏作为平时最得宠的大丫头,又岂能仅为损坏一件东西就轻易自杀的理?如果真是这样,金钏就不过是糊涂蛋,岂值得王夫人如此伤心哭泣?可宝钗又分明看见了王夫人为此闷坐垂泪的景象,所以,宝钗又故意提出了一个更荒唐的说法,来对王夫人的说法进行反讽:

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第32回)

好一句“岂有这样大气的理”!这已经把王夫人那种说法的荒唐性给揭示出来了。以贾府的富贵和宽仁之风,又以王夫人平时对金钏的宠爱有加,金钏岂会因为损坏了一件东西就绝望到自杀?也太奇异了吧?所谓“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言下之意,对于这么一个糊涂到不可思议的人,你王夫人还悲伤可惜个什么劲儿呢?难道是因为你太慈善了么?果然,王夫人听了宝钗的反讽之语,也不能不作如下的表示: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第32回)

如果真按宝钗的说法,王夫人一点责任都没有。对于金钏之死,她最多痛惜一下就行,何至于说什么“到底我心不安”呢?道理很简单,宝钗的说法实属反讽,而且点到了王夫人的痛处,她当然会心里“不安”!自然,王夫人是长辈,宝钗也不愿意再继续逼问下去,于是,话锋一转,说到善后事宜:“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这又引出了王夫人想给死了的金钏做衣服,宝钗主动送了自己的衣服给金钏当妆裹的情节。

对于以上宝钗用来反讽王夫人的说法,自清代晚期以来的拥林派评者一般都习惯于对着宝钗破口大骂,说她“明知”金钏的死因,却为了“讨好”王夫人而故意为其“开脱罪责”。可事实又如何呢?宝钗是否“明知”金钏的死因呢?她的行为又是否真的是在“讨好”王夫人呢?且看接下来的一段原文:

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王夫人将他母亲叫来拿了去。(第32回)

很清楚,所谓“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宝钗是直到这时才大体清楚金钏的死因的。而在此之前,她怎么可能知道王夫人的说法是在给宝玉遮丑呢?更谈不上“明知”金钏的死因!而王夫人的表现也很有意思。要知道,开始的时候,王夫人是主动地向宝钗提及金钏之死的:“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现在她却明显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宝钗:“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明显是对宝钗的防范意识变得重多了!那么,你说宝钗的行为究竟是“讨好”于王夫人,还是“讨烦”于王夫人呢?世界上还真没有过这么越讨越让人家防你的“讨好”!其实,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就可以知道宝钗绝对是在讽刺王夫人,而绝非为王夫人开脱。因为她的说法是注定不可能让王夫人采纳的:连大观园内的一个老婆子都知道金钏是“投井”,若王夫人转而宣称金钏是失足落井,别人会信吗?金钏又不是几岁孩童!况一个被逐之人,如那个老婆子所交代那样,整日“在家里哭天哭地”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那种闲情逸致“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呢?一种注定不可能为舆论所采信的说法,宝钗把它拿出来能为王夫人“开脱”得了吗?那只能让王夫人的掩饰变得欲盖弥彰,更加没有道理可言!因此,那不可能是什么“开脱罪责”,而恰是宝钗对王夫人的一种隐责暗讽!

非常明显,在议论金钏之死一事之后,由于宝钗对王夫人隐瞒真相的说法进行了归谬式地反讽,所以王夫人对于宝钗的戒心反而陡然上升。那么,宝钗又是否就此“收手”,再不以尖刻的言语讥讽王夫人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至少我们在第77回中又看到了宝钗“调侃”王夫人行善之心不彻底的情节。这事是从凤姐犯病,需要人参做药一事引起的。王夫人因临事找不到合适的人参而焦躁,斥责下人说:“用不着偏有,但用着了,再找不着。成日家我说叫你们查一查,都归拢在一处。你们白不听,就随手混撂。你们不知他的好处,用起来得多少换买来还不中使呢。”实在找不到了,只能准备到市面上去买。这时候,宝钗正好在场。她十分内行地指出:“如今外头卖的人参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并且,宝钗又提出借助自己家商铺与参行的关系,找参行“把未作的原枝好参兑二两来”给凤姐急用。这下帮王夫人、凤姐解决了大问题。于是,喜悦之中,王夫人又说了一段带点自夸色彩的感叹话:

王夫人自是喜悦,因说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好的,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倒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第77回)

趁着王夫人高兴,宝钗又说出了一番话,将王夫人的自我表扬打趣了一通:

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第77回)

宝钗的意思,无非是说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本来就应该拿出来济众散人、行善积德。像贾府、薛家这样的大家,又不是买不到好的。何必叹息什么“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要是存了这种想法,反而就跟“那没见世面的人家”一样不够大气了。也只有这种小家子气的人家,才会有那种“珍藏密敛”的想法的。宝钗这话既隐隐地批评了王夫人的行善之心还不彻底、不够大气,道理上又说的滴水不漏、圆满得很。所以,王夫人听了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第77回)

有意思的是,脂砚斋在宝钗说出得了人参就“原该济众散人”,而不应该“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那番话的旁边,也批了三个字:

调侃语。(庚辰本第77回双行夹批)

这就有力地证明了我们以上的分析:宝钗是在以这话“调侃”王夫人还有小家子气的一面,还不够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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