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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19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阅读次数:8
三、宝钗与贾政的关系

宝钗对贾政的态度,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瞧不起。第42回,宝钗向黛玉表示:“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一竿子扫倒了当时所有读书做官的男子,其中也自然包括了这位官居工部员外郎的贾二老爷。当然,贾政本人的品行倒说不上有多么坏,可他的昏愦无能、善恶不辨,却是明眼人一望可知的。他因见贾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又系妹丈致意”,便不顾这个人贪酷虐民的犯罪史,十分优待于他,乃至动用关系,替他谋了应天知府的要职(第3回),他偏听偏信贾环的谗言,几乎将贾宝玉打死(第33回)。他身边的聚集的清客们,更是一堆精于“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的无良之辈(第8回)。对于这种藏污纳垢的昏官,宝钗自然也不会对他有好感。她在《更香谜》中还特意拿自己心目中高洁隐士的“朝罢”来与贾政的“朝罢”回家针锋相对,以愤世忧国之士的退隐来同这些庸官俗吏的尸位素餐分庭抗礼。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所谓“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等语。而面对这样一个愤世嫉俗的女子,贾政对她的态度也不外乎三个字:不喜欢。我们看到,贾政在读了宝钗的《更香谜》之后,即给了她一个“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的评语。关于这些内容,我们在本书第一章里已进行了详尽的讨论,本章就不再展开细说了。只是涉及宝钗与贾政的关系,有几个问题却是不能不加以澄清和说明的。

第一个问题:贾政究竟是喜欢宝钗,还是反感宝钗?关于贾政不喜欢宝钗,我们上面已举出了一个确证。但过去也有评红者认为贾政是喜欢宝钗的。其理由就是香菱后来对夏金桂说的一句话:

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家乡父母。香菱皆答忘记,金桂便不悦,说有意欺瞒了他。回问他“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第79回)

论者一般以“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这一句话来论证贾政对宝钗的喜爱。但在笔者看来,这样的论证却是大有问题的。道理很简单,当时在社会上流行的一个观点即是“女子无才就是德”。而贾政又恰好是一个学问不大、思想保守的人。贾政“夸”宝钗的学问,他真的是在“夸”吗?会不会是生气讽刺呢?反正香菱这个人是一向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的。且看她在薛蟠娶夏金桂之前的幼稚幻想:

香菱笑道:“……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宝玉冷笑道: “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第79回)

这么一个分不清好歹的糊涂香菱,在《红楼梦》中是出了名的呆子。由此反观前面一段引文,“呆香菱”说的贾政“夸”宝钗,那真的是“夸”吗?这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东西。而相比之下,贾政曾在第22回中对宝钗表示了反感,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从论据的可靠度出发,我们显然不能用并不可靠的前者来否定可靠无疑的后者,否则,就会是比“呆香菱”还呆了。

第二个问题:贾政究竟跟哪位姑娘感情不错呢?后世的很多评红家都习惯于将宝钗与贾政绑在一起,说成是“封建卫道士”。但从曹雪芹的原文来看,那些客居贾府的姑娘中,真正跟贾政关系最好的应该是林黛玉。且看林黛玉撒娇“威胁”宝玉的文字:

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庚辰本第23回,“舅舅、舅母”原误为“旧旧、旧母”)

林黛玉觉得宝玉“欺负”了她,本能地就想到找贾政、王夫人告状去。显然,黛玉跟贾政的感情是不错的,跟王夫人的关系也不坏。虽然那不过是黛玉吓唬宝玉的话,但如果关系不好的话,林黛玉也不至于这么没眼色,拿自己往钉子上碰。反过来,全书中也只有林黛玉说过这种找贾政撒娇、告状的话,其他的人包括贾宝玉在内都不曾如此。这就足以证明跟贾政关系最好的小辈非林黛玉莫属。至少,贾政对黛玉从未有过他对宝钗那样的负面印象。

最后,我们跳出书中人物的主观意志,从作者的角度来看,贾政这个人物对于曹雪芹塑造钗、黛形象又有一个妙用,即作者趁着贾政带领贾宝玉和众清客游览刚刚建成的大观园之机,向读者道出他分别用以刻划黛玉和宝钗的两种基本的手法——“双关暗合”与“未扬先抑”。我们先来看贾政等人行至将来林黛玉所居住的潇湘馆处,为此处风景拟写题名的一段文字:

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众人都哄然叫妙。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第17回)

解释一下,“管窥蠡测”意思是说透过竹管去看天空,用贝壳做的瓢去测量大海,比喻眼界很狭隘,知识很片面。本来是一个贬义词。但这里从贾政嘴里说出来,其实暗含了对宝玉才智的欣赏、赞许之情。那么,宝玉给此一处风景起的这个名字,又有何种深意呢?在“有凤来仪”四字旁,就有脂批曰:

果然,妙在双关暗合。(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何谓之“双关暗合”?一方面,这是指元妃的临幸。大观园本就为元春省亲而建,现在有皇妃驾幸,自然可谓是“有凤来仪”。另一方面,作者不也正借此暗示了潇湘馆主人黛玉那种渴望恩赏、积极入世的心理状态么?这与普通人家门前常挂的什么“金玉满堂”、“富贵长春”,还有旧时读书人家门前常挂的什么“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露深”,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果不出其然,至第18回,黛玉在元妃省亲的时刻,写下的就是“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这样竭力颂圣奉迎的文句!再往后走,林黛玉还吟出过诸如“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这样的赞颂文句,表面上是在祝贾母、王夫人等健康长寿,实际上作者又以此暗点了昔日康熙皇帝对于他们曹家的无比恩遇(因康熙曾赐予曹雪芹曾祖母孙氏“萱瑞堂”匾额),以至于史湘云要批评说:“‘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了,只是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去。”(第76回)可以说,作者对于林黛玉形象的塑造,这种“双关暗合”之法的运用,也一直是贯穿始终的。此为贾政形象在艺术上的第一次妙用。

贾政带领贾宝玉和众清客又继续往前走,经过了杏帘在望(稻香村)、蓼汀花溆等处,来到了将来薛宝钗所居住的蘅芜苑(正名“蘅芷清芬”)处,更大的艺术妙用来等着贾政呢。且看贾政对此一处风景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贾政道:“此处这所房子,无味的很。”(第17回)

这个“无味的很”四字,贬抑的色彩无疑是相当浓的。然而,作者当真认为此地“无味的很”吗?接下来,小说的情节又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大反转。且看贾政进入院内后又是怎样说的:

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贾政不禁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认识。”(第17回)

再向内走,里面景色的清雅更是超乎贾政们的想象: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第17回)

针对蘅芷清芬一处“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和“此造已出意外”,脂砚斋有批语云:

前三处皆还在人意之中,此一处则今古书中未见之工程也。(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在前面贾政说蘅芜苑的房屋“无味的很”处,脂砚斋评曰:

先故顿此一笔,使后文愈觉生色,未扬先抑之法。盖钗、颦对峙有甚难写者。(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等到贾政感觉到了蘅芜苑的“有趣”,以至于认为“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以后,脂砚斋再次评论说:

前有“无味”二字,及云“有趣”二字,更觉生色,更觉重大。(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从“今古书中未见之工程”到“更觉生色,更觉重大”,蘅芜苑美景的别有洞天、出奇制胜,已通过贾政的眼和嘴,十分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这就是所谓“未扬先抑之法”的绝妙处!

试想一下,作者对于宝钗形象的塑造,不也正用了这么一种“未扬先抑之法”么?作者先写宝钗似乎只是一个传统的闺阁淑女,好像是“无味的很”;接下来却笔锋一转,写出了宝钗敢于得罪贾母、贾政等家长的个性,如此方是“更觉生色,更觉重大”。作者先写宝玉因误解宝钗而斥责其为“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似乎在借宝玉之口痛骂宝钗;可仅仅两回之后,他就让宝钗写下“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这样的尖刻讥讽国贼禄鬼,并表明自身战斗精神的诗句,使宝玉亦为之叫好,大呼“痛快”,摆明了宝钗不仅没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反而在思想立场上还恰恰与这些“国贼禄鬼之流”誓不两立,这就更突显了宝钗愤世嫉俗的品格。正所谓:先抑后扬,则扬得更高。似贬实褒,则褒奖愈厚。

而以上这一切,又恰是作者借助贾政这么一个出了名的古板人物的表现所显露出来的,这就等于提了醒我们:在曹雪芹的笔下,古板无趣的人物也是可以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绝妙用处而显得意趣盎然的。自然,你可以不喜欢贾政的迂腐、无能,却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物在整部《红楼梦》中,尤其是对钗、黛两个人物的刻划来说,他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艺术上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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