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3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 阅读次数: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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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愤世嫉俗的薛宝钗 对于那些熟悉传统红学观点,却不曾自己认真阅读过原著原文的读者来说,他们看见本章的副标题一定会感到惊奇:薛宝钗这个人物形象竟然与“愤世嫉俗”四字相联系到了一起,这不是奇怪了么?不错,自清代晚期拥林派的观点在红学领域占据主导地位以来,《红楼梦》中的薛宝钗就一直被描绘成一个所谓的“世故圆滑”、“精于逢迎”的“势利小人”。1949年以后,尤其是1954年红学大批判以后,随着所谓的“反封建”红学的确立,这种观点更是被官方红学会宣传到几乎家喻户晓的程度。这一时期的红学著作可谓汗牛充栋,但在提及薛宝钗这一形象时,却几乎都是异口同声地按照上述定性来进行人物分析,并不遗余力地寻找着各种“罪证”来证明宝钗是如何如何讨好家长、如何如何谋夺“宝二奶奶”之位的。排开程高本后四十回中的诸多事例不论,这些官方红学家从前八十回中罗织出来的“罪证”主要有三:一是第22回,宝钗过生日,贾母让宝钗点戏、点菜,“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二是同回中元春制灯谜诗,让大家猜,宝钗等人虽然“一见就猜着了”,却“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三是第35回,贾母与凤姐逗笑之际,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传统红学对于这三件事的评价皆是所谓的“虚伪令人作呕”。一时间,仿佛坐实了宝钗所谓的“世故”、“虚伪”等罪名。然而,这样的论述,真的符合原著中的客观实际吗?曹雪芹笔下的薛宝钗真的是如此不堪的一个角色吗?真实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而且事实还正好与之相反。如果读者肯于沉下心来,认真仔细地推敲原著原文的话,就不难发现,曹雪芹笔下的薛宝钗恰恰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女子。她不仅没有什么“势利”、“虚伪”之处,相反,倒是根本不屑于迎逢家长和权贵。甚至,她还一再因为自己耿直不屈的个性而得罪贾母、贾政这样的荣国府内的权势人物。她对于当时的社会现实,即官方红学会所宣称的“封建社会”,也是持有强烈而激进的批判态度!套用现在的话说,宝钗不仅不是什么“封建淑女”,简直是一个“右派愤青”!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且听笔者徐徐道来。我们得先从宝钗以个性得罪家长以及不屑于皇妃恩赏三件事说起。 传统红学将宝钗打成所谓的“势利”之人,但曹雪芹却在脂评本的前八十回中,给出两个明显与之相反,且堪称经典的情节:一是第22回中宝钗以一首《更香谜》大扫贾政之兴,二是第40回中宝钗以蘅芜苑“雪洞”一般的居室布置,惹贾母大不高兴。我们先来说第一件,看宝钗是如何得罪贾政的。宝钗之《更香谜》全文如下: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这是一首作于元宵佳节的灯谜诗,其谜底是更香。虽然表面上只是一种游戏文字,但从诗的内容来看,这里宝钗也正巧借了更香燃烧的特点,倾泻出了自己心中郁结已久的愤懑和愁怅:“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宝钗全诗,以一位罢朝归隐的高洁之士自况。退隐独居以后,他(她)不以“琴边衾里”的男欢女爱、娱嬉逸乐自慰,但为自己的理想不能实现,正气不能伸张而忧心如焚、彻夜难眼。是信念与现实的矛盾,让他(她)日日“焦首”,夜夜“煎心”,使他(她)大感“光阴荏苒” 的“当惜”。至于世事人言,荣辱得失,也就只能付与苍天,“风雨阴晴任变迁”了。 我们先不说宝钗为何会有这种愤懑、忧虑之情(这一点留着后面讨论),单看“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这样的诗句出现在此时此刻,就非常不符合常规。按说,此时正值元宵佳节,合家欢聚。晚辈们应制作灯谜,无论如何,也应该添些吉利的话语才对。可宝钗却如此毫无顾忌地写下诸如“焦首”、“煎心”一类的悲愤之语,不仅远较前面元,迎、探、惜四人的灯谜更为不祥,而且不论是字面上,还是情感上,都要露骨得多。她难道就不怕会因此而开罪于家长么?果然,贾政读了宝钗此迷心里便立即有了别的想法: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竟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垂头沉思。(蒙府本、戚序本、己酉本第22回) 请注意所谓“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你看,在未来的公公贾政的心目中,宝姑娘的形象已经定格成这个样子!而事实上,这一节所对应的回目就叫做“观灯谜贾政悲谶语”。那么,元宵节赏灯谜,贾政为什么会悲?因为他先从前面元、迎、探、惜的灯谜诗那里品出了别样的含义而感觉“不祥”,这里宝钗又毫不顾忌地大书“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更是大扫其兴,让他以为是“更觉不祥”。他当然会“愈觉烦闷,竟大有悲戚之状”! 只因为心中有愤懑、忧虑之情难以遏抑,宝钗便不顾家长在前当图吉利的世俗规矩而任情写作,以至于立即就在后者心中留下诸如“更觉不祥”、“非永远福寿之辈”的负面印象。请问,这是什么“世故圆滑”、“精于逢迎”的“势利小人”做的出来的吗?须知贾政正是贾宝玉之父,且系贾母所更为宠爱的一个儿子,在荣国府中的地位非常显赫。假如宝钗真存有谋夺宝二奶奶之心,她岂能如此放纵个性、如此轻易地得罪未来的公公?这明显是传统红学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圆其说的一个地方! 当然了,说到这个地方,那些坚持传统红学观念的人们也一定会提出自己的反驳。他们说,这一组灯谜诗分明是对众姐妹日后命运的一种暗示,而且当时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灯谜诗,看上去也都不怎么吉利。那么,为什么惟独宝钗的《更香谜》可以说是表现了她的放纵个性和愤世嫉俗呢?像这样的质问,粗听上去,也似乎颇有一些道理。然而,细细思之,却又实在是似是而非!这里的关键是,提出此种疑问和反驳的这些论者,并没有弄清楚宝钗《更香谜》与其它几首灯谜诗的一些根本性的区别! 首先,四春的灯谜诗与宝钗的《更香谜》,虽然可以笼统地说是“都不吉利”。但如果认真地讨论一下她们的诗如何个不吉利法,两者之间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四春的诗不过是间或有些不吉利的话语,远非句句都是悲愤之语,甚至其中还有相当吉祥的词句。像元春诗中的“能使妖魔胆尽摧”、探春诗中的“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惜春诗中的“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等等。即使是不大会作诗,经常闹出“错句”、“错韵”一类笑话的“二木头”迎春,其诗的起首之句也是一句符合当时“政治正确”及“主旋律”的话语:“天运人功理不穷”。这几个人诗中的所谓“不吉利”,实际上完全是旁人有意往深里揣摩,才品得出来的。如果不是贾政刻意那样想,像元春的诗,甚至可以理解成相当吉祥的意思。想想看,能让危害人们的“妖魔”全都“胆尽摧”,还不好吗?可见,元、迎、探、惜,她们作为写诗人,其主观上是并没有故意把诗歌写的“不吉利”的意图的!但宝钗的《更香谜》却与此大不相同。不仅写的极为露骨,而且几乎句句都是很不吉利的话语。像“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这样的诗句,即使是不懂诗的人也一眼看得出来,写下这种词句的人,其主观上就有大发悲音的意图!更何况,这一联的其前与其后还有“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这样的句子。可以说全诗无一处吉祥的用语。所以,贾政在读了四春的灯谜诗以后,他的感觉仅仅是“不祥”(原文:“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在读了宝钗的《更香谜》以后,他的感觉却是“更觉不祥”(原文:“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在读了四春的灯谜诗之后,贾政的心理反应仅仅是“心内愈思愈闷”——只是“闷”而已,还并没有“悲”,尚不能照应回目中所谓“制灯迷贾政悲谶语”的提示。可在读了宝钗的《更香谜》之后,他却“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已经由“闷”上升为“悲”,把个“悲谶语”的“悲”字给完全地突现出来了!显然,贾政在感觉上和心理反应上的这种明显的差异,反过来也正说明了四春与宝钗在作诗的主观意志方面的本质区别! 第二,从遣词用句上看,宝钗的《更香谜》与四春的灯谜诗也有很大的不同。四春的灯谜诗或许还可以说是对她们日后命运的一种单纯的暗示。但宝钗《更香谜》则远不是这样简单。因为《更香谜》中有很多词汇,同宝钗日后的命运遭际根本就扯不上边,却明显是与以贾政为代表的一帮世俗官僚针锋相对的。比如,“朝罢”、“鸡人”两个词汇。官员下朝或离职,或可称为“朝罢”。宝钗又不可能做官(一是宝钗身为女子,不可能自己出去做官;二是后文中,贾宝玉也不可能为官做宰,从而封妻荫子),何来的“朝罢”?“鸡人”是宫廷中的报时官,更与一般大家闺秀的生活没有任何交叉点!如果作者写这么一首《更香谜》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为了预示宝钗日后的命运,此刻又哪里有必要扯到什么“朝罢”、“鸡人”上去呢?有人为了维护所谓的“预示命运”说,在这里强辩了一句,说:“以臣朝君来比妻侍夫大概并无不妥吧,特别是用以说宝钗。”(见蔡义江《红楼梦诗词鉴赏》)言下之意,如果把贾宝玉比做皇帝,把薛宝钗比做朝臣,似乎就可以解释这里出现的“朝罢”、“鸡人”等词汇。但实际上,即使按这个说法,也是完全解释不通的。因为“朝罢”的意思是,臣属离开朝廷,离开君王的住所和办公的地方,而不是君王离开皇宫而别走。所以,如果一定要用“臣朝君”来比喻宝钗对宝玉的“妻侍夫”的话,小说后来的结局就不应该是宝玉出家为僧,而应该是宝钗离开宝玉和贾氏之门而出走才对!可难道宝钗也会像娜拉一样走出“玩偶之家”么?可见,作者的用意绝不在于此。要真正理解宝钗诗中出现的“朝罢”、“鸡人”等词汇,恐怕还是得回到我们上面的解释才行——那宝钗明显是以一位罢朝归隐的高洁之士自况,所以,诗中才会出现标志着离主人公开朝堂及宫廷的所谓“朝罢”和“晓筹不用鸡人报”的用语。而有意思的是,就在宝钗等人正在构思写灯谜诗的时候,作者还假作不经意地点出了一句:此刻正值“贾政朝罢”,回到了家。这两个“朝罢”,其针锋相对的用意就再明显不过了:宝钗在自己的灯谜诗中,起首一句便用上“朝罢”一语,分明是要以此“朝罢”与彼“朝罢”唱反调呵!宝钗的目的,正是要通过塑造一个愤世忧国的退隐之士的形象,来与那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世俗官僚分庭抗礼!如此针尖对麦芒,也难怪贾政读了,立即就感到了思想上的冲突和震撼,觉得“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并把自己情绪也从“烦闷”带进了“悲戚”之中。故而,所谓的“制灯迷贾政悲谶语”,这里贾政所“悲”的“谶语”,与其说是对宝钗日后关于爱情、婚姻方面的命运的预示,还不如说是直接预告了宝钗这种愤世嫉俗的思想,势必与世俗世界产生激烈冲突的结局。一句话,其所“谶”的并不是宝钗的爱情、婚姻,而是她的政治理念。所以,如果说四春的灯谜诗只是客观上写的不吉利,其主观上没有任何发挥,那还是很好理解的。但如果把同样的解释搬到宝钗身上,并试图以此来抹杀宝钗的《更香谜》在所有灯谜诗当中的独特性,那就是完全说不通的了。 第三,从灯谜诗的体裁来看,作者也有意将宝钗的《更香谜》与四春的灯谜诗作了区隔,并突出了前者的独特性。在这里,四春的灯谜诗,全都属于七绝,每首诗只有四句。惟有宝钗的《更香谜》属于七律,有八句之多!按,搜遍《红楼梦》全书,小说中那些的灯谜诗(包括第50到51回的那一组元宵灯谜诗),要么是七言的单句短语(比如,第50回中李纨、李绮、李纹的单句诗谜),要么是六句、二十四言的小令(比如,第50回中史湘云的《溪壑分离谜》),要么是四句、二十八言的绝句(比如,第22回中四春的灯谜诗、第50回中宝玉、黛玉、宝钗的灯谜诗以及第51回中薛宝琴的十首《怀古绝句》),还没有哪一首是达到了八句、五十六言之多的。而宝钗的这一首《更香谜》,却是全书中唯一的例外。如果作者创作这首诗的目的,也同四春的灯谜诗一样,只是要简单地预示这个人物后来的一些遭际,他只需要按照统一的体例,把它也写成是四句、二十八言的绝句即可,又何必专门在体裁上使其别具一格,成为八句、五十六言的律诗呢?显然,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种,即这首诗绝不是在简单地预示人物的命运,它更预告了一种思想的命运——宝钗的那种忧世、愤世的精神,必然与世俗的当权者发生冲突的命运! 将以上三点综合起来,结论是不言而喻的。很显然,来自传统红学的质疑与反驳,并不能动摇我们最初的论点。若当真按照原著中的文字,认真地推敲下去,只会使其自身陷于无法解释的境地。所以,我们说,宝钗以《更香谜》大扫贾政之兴,这件事本身依然是宝钗以自己的个性而得罪家长的一个最突出的例证! 此外,还有一种质疑的声音来自版本考据方面。也有人因为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并没有“观灯谜贾政悲谶语”一节文字,该版本中自惜春《海灯谜》以后全是空白,从而断言笔者前面引用的关于贾政对宝钗《更香谜》“更觉不祥”,并认为宝钗等“皆非永远福寿之辈”的一段文字不是曹雪芹的原文。但这种说法,也纯属胶住鼓瑟。固然,庚辰本中第22回没有这一段文字,但在蒙府本、戚序本、己酉本中,这段文字却是存在的。并不能因为庚辰本没有,就说那一定不是原文。因为脂砚斋在庚辰本的惜春《海灯谜》处说的很清楚: 此后破失,俟再补。”(庚辰本第22回眉批) 那只是庚辰本原来的底本在这个地方发生了“破失”而已,并非曹雪芹没有写这一段文字,也非唯一的文稿丢失了便“迷失无稿”。仅仅是到最后曹雪芹至死也没把庚辰本的“破失”处补完罢了。可如果有人在庚辰本原来的底本发生“破失”之前,抄录有副本,后人也照样有办法使曹雪芹的原文复现!而事实上,笔者手里就有一个坚实的证据,足以说明存在于蒙府本、戚序本、己酉本中的这段文字正是曹雪芹原稿的复现!何以见得?一个罕用字——“嗄”字,便能说明一切!为讨论方便,我们拿戚序本作例子,不妨把戚序本第22回结尾之处比庚辰本第22回所多出的、包含“观灯谜贾政悲谶语”一节在内的一大段文字,简称为“戚序本第22回尾文”。这个“嗄”字就存在于戚序本第22回尾文的起首第一句话中: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戚序本第22回) 无独有偶,这个字在前面元春灯谜诗刚结束的地方,也曾经出现过一次: 贾政道:“这是炮竹嗄?”宝玉答道:“是。”(戚序本第22回) 只是此一处的这个“嗄”字,在不同版本中,又写作不同的字: 庚辰本作:“这是炮竹吓!” 蒙府本作:“这是炮竹嚘。” 列藏本作:“这是炮竹庅?” 梦稿本作:“这是炮竹吗?” 程甲本作:“这是炮竹呢。” “嗄”、“吓”、“嚘”、“庅”、“吗”、“呢”,哪一个字是曹雪芹的原文呢?当然是“嗄”字!因为只有原文的用字十分冷僻罕见,诸本的抄手才会各显神通,把这个语气助词改得五花八门。同时,由于后文有“宝玉答道”四字,可知贾政的发话必然带有疑问、追问的语气。而此处只有这个“嗄”字才兼有用法生僻罕见和用作疑问助词两个特点!按,“吗”、“呢”直到今天都是白话文中的常用字。“庅”通“么”,在当时也是常用的俗体字。如果原文是“庅”、“吗”、“呢”中的任何一个字,照抄不就行了,众抄手有什么必要非要在这一个字上各自动脑发挥呢?因此,这三个字可以被排除掉。“吓”、“嚘”在当时倒也是相对比较罕用的语气助词,但二者均不带有疑问、追问的语气。按,古抄本中“吓”字并非今天“嚇”的简化字,而是读作hah,作叹词,相当于“啊”、“呀”之意,无须宝玉作“答”。“嚘”读作you,在《说文解字》中的释义为“语未定貌”,又作叹声词。两者均非疑问口吻,亦无须宝玉作“答”。只有“嗄”字,才是这些罕见字中唯一带有疑问语气的用词。按,“嗄”字依照普通字典的的释义,要么读作sha,表“什么”之意。譬如,清•蒲松龄《聊斋俚曲集》:“我要丢个干干净,看你嗄法把我治。”要么,读作ah,相当于“啊”、“呀”一类的叹词,有表省悟或惊奇之意,用法与“吓”字基本相同。譬如,宋•佚名《新编五代史平话》:“嗄!难道这里是没有地方官的么?”这第二种音、义上的“嗄”字并不是罕见用法。如程高本后四十回中就有三次用到相当于“啊”、“呀”的这个“嗄”字:“惜春道:‘阿嗄,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程甲本第89回)“就是他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他死了也不抱怨我嗄。”(程甲本第104回)“宝玉道:‘不是嗄!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倒底叫了紫鹃来。’”(程甲本第104回)却没有一处是表疑问语气的。然而,这个“嗄”字在旧时的苏州地区却还有第三种音、义,读作cia,正是用来表询问或追问语气的疑问助词!查阅吴语协会编写的《吴音小字典》可知,“嗄”字在老派苏州话里的一个读音便是cia,“语气词,表追问,常与‘啊(阿)’搭配”。又查阅苏州当地网友编写的《吴语正字》,“嗄”字的普通闲话意思是“疑问助词”。例句:“该个是啥物事嗄?”(普通闲话翻译:这是什么东西?)又注云:“嗄的使用范围不很广,同为吴语区的上海就很少听到,所以苏州味道特别浓。……嗄,在苏州方言里称作询问语气词。但是,在实际询问中并非一定要使用它,而是具有羡余性质,起到影响语气轻重的性质。苏州话里,共有四个询问语气词,分别是嗄、呢、啊、啦,这四个字由重到轻依次递减。”由此可知,“嗄”字读作cia,放在句末作疑问语气助词,这是旧时苏州一地的特有用法,在苏州之外的地方十分罕见。鉴于“嗄”字还有一种读作ah,相当于“啊”、“呀”的音、义,用法与“吓”字基本相同,且在苏州之外的地区使用得相当频繁,“嗄”与“嚘”又字形接近,我们不难看出,庚辰本中的“吓”(音hah)字实为将原文“嗄”(音cia)误当成了“嗄”(音ah)的错误简写,蒙府本的“嚘”亦不过是“嗄”字的形讹。众所周知,《红楼梦》是有着很深苏州情结的,作为全书的序幕的甄士隐与贾雨村的故事是从姑苏开始。书中有不少人物,如林黛玉、妙玉、邢夫人、邢岫烟等等,亦是出身于苏州。所以,曹雪芹于此处使用苏州地区特有的一个“嗄”(音cia)字来表疑问,那几乎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而戚序本第22回尾文中也有这么一个“嗄”字,并且同样是疑问语气助词(应该读作cia),而不像程高本后四十回中那样用作普通的叹词(读作ah),也不像程高本前八十回那样一遇到表疑问的“嗄”(音cia)字,反因不认识这种用法而要将其擅改为“呢”。这就只能说明写戚序本第22回尾文的人语言习惯与曹雪芹相同。要么就是曹雪芹本人,要么就是脂砚斋、畸笏叟等圈内人。那么,又可不可能是脂砚斋、畸笏叟等人写的呢?答案是不可能。因为畸笏叟直到“丁亥夏”还在庚辰本第22回的末尾有批语。如果脂砚斋或者他已经补写了这段文字,他们就肯定会补到庚辰本后面,而绝不会放任其留空到“丁亥夏”以后!故,合理的结论只有一个:包含“观灯谜贾政悲谶语”一节在内的戚序本第22回尾文正是曹雪芹的原文!所以,论者拿版本问题来质疑宝钗以自己的个性而得罪家长的事例,那也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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