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五(2007年1月27日草记
作者:钱江源0 标签:毛泽东 幼儿园 | 阅读次数: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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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是个多灾多难、无法释怀的年代。对每个中国人来说,我想历史会在此打住,史学家要重彩浓墨一笔。有人说那一年是龙年,天灾加人祸,事特别多。的确,中国发生了几件震天动地的大事: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伟人先后逝去;其次是天安门事件、唐山大地震;三是10月粉碎“四人帮”。这一年,我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像刀痕一样,刻骨铭心,疼痛的记忆挥之不去。当时我在太史农村,天真活泼才六岁的小妹突然发病而夭折,家人瞒了我二天。等我赶到家,妹与我已是隔了层黄土,永远见不到她面了。我本身心无羁,这个打击,让我这个不到二十岁、未体验过风雨的人来讲,不谛是一场精神的雪崩,差点将我埋葬。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那时我还有点懵懵懂懂,但也有了蒙胧的体会。命运难测,人世无常。人在自然、疾病面前是无奈、脆弱的,它应验了苏东坡老先生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感慨。妹妹的离去,多年后,让我一朝彻悟。 岁月悠远。现在想起来,心里依旧隐隐作痛!那个年代,信息还相当闭塞,太史大队就一部电话,广播与电话同一根线,打电话一定要等公社广播停了才能打,不然听不清楚的。太史村——一个小小的山坞角落,我插队在那里,宛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记得是夏末的一天。知青们无忧无虑,照常出工、铲茶。知青房就垒在沿着太史村口的小路边,是我们知青自已用黄土一畚箕一畚箕冲起来的。一字排开,十来间,二人一间。我的屋友是同学张建淑。虽然知青们个个都是红男绿女光棍,但生活起居也一样,离不开人间烟火,每天也喧响起生活的锅碗勺盘的音乐。早上干完茶园农活后,我心里突然感到不适,心闷。这种异常的感觉从未有过。好在父亲离开太史村时告诫我:在外面远离父母,要学会自己照看自己。于是就向知青组长赵东江请假,下午决定休息半天不出工了。 知青房门前原是块荒园坟场。我们在此建房时已将它平整出二个球场大的场地来,可以堆放一些杂物。知青房的西侧,就是绵延数里的茶山。茶山是我们十几位知青一锄锄从一片茅草疯长荆刺横生的荒山上开垦出来的。青翠的茶树曲曲弯弯,满苑披翠,生机勃勃,像我们心底美丽的诗行,格外引人自豪,对每个知青来说,也是一份荣耀。大家出工去了,知青房冷冷清清,我一个人在家里休息,无所事事,一本小说叫《碧海尖兵》几次拿上又放下,看不进去,心神不定。好在那个年代,由于年轻,我也向知青张建鸣学会了几首样板样的歌,一个人就在门前的场院里哼起来。 “穿林海,跨雪源。。。。。。”由于天生不是唱歌的料子,唱得有点像牛叫。说实在的就是拉不开嗓门。说怪也怪,有种莫名的悲怆偷偷朝我心底袭来,让我到现在也感到奇怪。人觉得出奇的压抑、消沉,不知缘由。在下午三四点钟时,心里一阵惊悸,紧张,胸闷,自长大起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感觉。傍晚,知青门歇工了,嘻嘻呵呵的,他们看我心神不振,憔悴倦怠的样子,还认为我病了,都来问问情况,安慰我一番。在知青们的一张张脸上,我没有发现他们呈露出来什么异样的目光。 晚饭照例是我和张建淑轮流做的。但今天我做不了,他做!快吃晚饭时,同学王卉芳从老家华埠休息回来。那个年代,男女同学也不太亲昵聊天,但王卉芳来找看张建淑,又神秘兮兮地叫他到她房内,说有事,当时我并不太在意。晚饭后,屋友张建淑终于开口对我说,你家里出事了,你知道了? 天啊!我知道什么?!我一脸惊诧,忙问,我家出什么事体了? 等他知道我确实不知情况时,才小声地告诉我说;你家里的一个六岁的小妹前天因病去世了。这晴天里的霹雳打得我晕头转向,心扑扑直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从小家境虽然贫寒,但兄弟姐妹相安无事,人世间生离死别从未见过,仿佛死亡与我们绝缘!但我也心存疑惑,纳闷,蹊跷。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体怎把我一个人闷在小小的太史村。心里这么想,眼里却早噙着泪水了,我知道,一般也不会是空穴来风,联想起王卉芳从华埠回来,找过建淑。一会儿,我禁不住就泪如泉涌,在房间里自个低泣,让我的屋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冷月孤悬、清辉流溢。时间定格在1976年夏末的晚上,我困在夜的樊篱———江南偏僻的一间知青房里,木纳地坐在床沿,无法掩饰自己的悲伤。都说亲情是条川流不息的河道,今夜它切肤的水流经了我的内心,在我的脉管里汹涌澎湃,扣击心弦,涌起层层浪潮。屋内,一盏15瓦微弱的灯,摇摇晃晃,在我的身内发出微弱的泪光,一夜无眠。 我不相信这是事实!我宁可相信这是个错误的谣传。花蕾般才刚刚萌动的小妹怎么会遇此劫难呢?记得前个月,她还与姐姐一起来到大路边公社,兴高采烈,接我和苞谷回华埠啊!那个月,队里分得一点苞谷,我一心想让小妹和家人尝尝,刻意要送回家,但太史至华埠不通公路,华埠只有到大路边公社封家村才通乡间一条公路;太史村到大路边公社全是田埂路。什么办呢?还是姐说,要我把苞米从太史挑出来,她去食品厂借辆手拉车到大路边与我会合,再一起送回家。我想想这个办法也行,同意了。 阳光是暖暖的。八点多钟我就从太史出发。 一担苞米,重重的,对我这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来讲,压在肩上真是不易。但现实的生活就是这样。在太史村劳作的日子里,我渐渐发现了,农村农民的苦难是巨大的,数千年没有改变。繁重的农活消耗了多少人的体力与汗水,这我有深刻的体会,没有经历过那场“上山下乡”闹革命的人来讲,是不会有此体验的。农民的体力好,与其说他们是天天练出来的,不如说是生活的重轭压榨出来的。面对苦难、生活、命运、疾病、穷山恶水,他们没有半步退路啊! 二个肩膀磨得血红,钻心的痛。由于心里充满愉悦,也不觉了。15里山路,一支扁担在肩上左右开弓,“嗄吱嗄吱”地欢唱不息,快11点,终于赶到大路边公社封家村了。意外地发现,我六岁的小妹也坐在手拉车上,一同来接我,让我激动万分。华埠离大路边封家村,也是15里路,姐瘦小的个子,从华埠赶来,一脸的汗水,还拉着小妹,与一辆大大的手拉车在一起,显得十分的不协调,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但小妹聪明伶利,能歌善舞,红红的脸蛋格外漂亮,像果园里新鲜的苹果,透露出童贞的气息,让我十分高兴。应该说,这是我们姐弟妹三人在异乡惟一的一次聚会。 驮上苞谷和小妹后,我在前面拉车,姐在后面推车,姐、弟、妹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欢奔着,沙石路发出清脆的“沙沙”的响声,就是现在回忆起来也格外亲切。15里的沙石公路,虽长,但那是我第一次将农村里我和乡亲种出来的苞米带给家人尝尝,心里有份特别的惬意。。。。。。。 鸣呼!永远的聚会;永远的封家村。 难道小妹真的发生意外?我心悬着,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第二天一早,天有些阴。我请了假,坚持要回家看看。知青房在太史村口,离大队部还要进山三四里路。平时我一人往太队部走,心里总有点害怕。因为要过一座山冈,心存恐惧,主要是山冈两旁古木参天,杳无人迹,忽有风声草声,会钻出来一个野兔、山鸡甚至豪猪什么的。我生性胆小,一个人从不敢过山冈的,但那天也不知是什么勇气,一人过冈了。心里七上八下,一片虚空。那年,国家还处在文革时期,买肉、肥皂、煤油都凭票的,但我们乡下肉可以买,不要肉票,我想既然回趟家就切几斤肉顺便带回去。村里的肉铺还未出台,我一人在大队部旁闲转了一下,卖肉的屠夫来了,问我要几斤?我说2斤左右,但嘴上这么说,心里直打鼓。因为袋里仅有的1块2毛钱,是家里留给我零化的。不够2斤肉钱。屠师板斧落下、过称、捆扎。手足麻利,一溜烟功夫,肉递给我了。屠夫说了价钱:1块2毛8分钱。可我只有1块2毛啊!那个年代,这8分钱派上大用场啊,可买近三个肉包子了。我的窘相终于被屠夫发现了,他热呵呵地说道;知青啊,没关系,下回有了再给我啊!谢过师傅,我把肉放进借来的竹蓝里,夹了把雨伞,转身就徒步开始了艰辛的路程了。 太史的路,说路其实那不是一般的路,路无三尺平。逢山爬山,逢水渡河,曲曲弯弯,起伏不定。路面或是泥坑,或是暴石,稍有不慎,不是磕脚就是跌倒。小路沿着太史小溪蜿蜓蛇行。出了太史村,天有些变化。行至二三里路时,前面就是玛蝗江了,宽近二百米;河间一条木桥,桥面板用数根杉木板钉成,每块长约十米,宽二尺,刚好够二人迎面往来;一块块铺成桥面;桥脚用杉木做成一个个“A”字型的支脚,桥面板就架在上面,再用铁链将桥面板一块块串联起来,免得涨大水时被洪水冲掉。这种木桥,在我们江南小山坞里常常见得到。 说时迟,好时快。快至木桥时,突然乌云翻滚、狂风四起、雷电大作,蓦然间会下起一场我至今也无诠释的暴雨来。当我走上桥面,雨箭从高天飞落,在河面四溅,狂风将我的衣角掀得高高的;斜雨如织,直往我的身上扑来,暴风雨象巨大的猛兽,想一口将我吞噬。应该说在这个旷野,平生我从未遇上这种奇特的雨。我就像风中的一片残叶,被它肆意戏弄,身体趔趄了几下,一把油纸伞被撕开,但我死死地握住它,努力平衡身子,免得掉进河里去。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过了桥,竟然风止雨停。 三十年了,我常常百般寻思。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一向不信鬼神,但妹下葬那天(事后才知)我心里为何突然不适?这场雨又来自何方?好好的天气,为何在我上桥时突然袭击我?这事缘由令我一生无法排遣。也许是我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一场奇雨;或者是小妹对我的一种哀怨一种倾诉吧! 正是夏末,雨后空旷的田野,葱绿茂盛的庄稼, 我已无意欣赏。约莫中午12点了,我带着一身的雨痕与疲惫,走到了大路边公社所在地——封家村路口。大路边封家村,也是当时公社的的政治、经济中心。公交车早走了。十字路,一边通往五一工地(浙江省第一监狱);一边通往华埠镇。我把一把破伞丢弃了。肚子饥肠咕咕直喊,路口公社惟一的一家小吃店,肉包子蒸腾的香气飘过来,让我一阵目眩头昏。但口袋里惟一的1块2毛钱都买成了肉。举目无亲,无奈之下,再咬咬牙,强忍着饥饿的煎熬,踏上乡间公路,直奔华埠镇。 徒步近三个小时,我终于到达家里。老家在华埠镇华小弄,因为华埠中心小学在弄堂里,故名华小弄。昔时,名叫武官衙门弄,我的后门一幢房子,在明清时驻扎武官的地方。 家门虚掩,静悄悄的。多么熟悉的这扇木门,儿时,不知多少回了,我们的哭声笑声从门内奔出来,门,刻录着我们一家兄弟姐妹的贫寒与幸福的时光。但此时我忽然感到家门的陌生。屋内也异常灰暗了许多。妈坐在床上,姐陪着妈妈坐在床沿。发现我回家了,妈只轻轻地问了声,什么回家了? 我一时语塞,无言应答,姐姐也不作声。 稍停片刻,我终于开口了。我说:妈妈,妹妹什么了? 明知故问,但我还是要以这种方式问。那个时候,虽然不见妹妹的身影,但我不敢说出那个字。我心里依然忌讳那个字。我的话终于让姐姐放声哭出来了,妈也在一旁低泣。。。。。。我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妹,你与大哥今生真的诀别了。难怪你下葬那天,我在太史,突然间会感到不适,难道这是一种亲情的感应? 姐告诉我,小妹白天好好的,在幼儿园里读书。半夜里一声异常的哭声、抽搐、抢救、病故。短短的八九个小时,不知缘由、不知病因、没有征兆,病魔就这样简单地夺走了妹的花一般的生命。为了不让我在外伤心,加之通讯、交通不便,爸妈原想不惊动我,他们也知道我从太史来趟华埠不易,特别是这病来的突然,想日后再告诉我。 屋内,那凄惨的哭声,让时间凝固,让人窒息,像刀片,在我心里深深的划出一道口子。那是泪水的出海口。。。。。。 这就是无常的人生么! 不顾家人一再劝阻,我空着肚子,执意要去看看小妹。 小妹就葬在大坞冈上,这山小时我们也叫华小山,紧依着华埠镇。这座山冈,曾经是我们兄弟姐妹童年野果的仓库、游玩的胜地,如今却收藏着我的小妹。那些壕沟、青松、茅草、虫鸣、山楂、毛栗树将与我的小妹为伴了。姐带着我,一路小跑地上了大坞冈。转上几个坡,上了西南边的峰岭,一堆新鲜的黄土隆起一个坟冢,埋香掩玉,埋着我今生今世的小妹;埋着我今生今世的痛。姐躲在远远的青松下哭着。我呆呆地望着,不知是饥饿或是什么原因,我已没有了气力,没有了泪水,只是悲恸地看着这堆黄土,新鲜的黄土,渗满泣声的黄土。。。。。。 妹,望你谅解大哥。 哥今生没有为你送行,这将是你大哥一辈子的悔恨!妹给我留下了永远的亲情、永远的怀念。 黄土一捧,香坟一冢,天隔一方。那些天,到了夜里,父母姐妹家人都沉缅于悲恸之中,各自偷偷地低泣,让我心碎。未休息两天,我就决定重回太史村了,我不敢在家里再多住几天,我没有那么多的泪水了。。。。。。 妹,你没有留下任何影像照片;只留下你美丽如花的名字;留下那些肝肠寸断的回忆;我们兄弟姐妹没有好好的照看你,母亲也没有,那时家穷,母亲将你一人弃在家里,她在化肥厂做工;你一人自己上幼儿园、一人往返回家,一人找同伴嬉戏;我依稀还能听到你饿了在家里委曲的哭声。。。。。。大哥每每想起你,常常泪如泉注。如果说大哥思念你可以算计里程的话,那就是大哥心里一滴疼痛的泪水长长的流程啊! 天国人间,两厢牵念。愿妹在天国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