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形象的矛盾性 - 晏培玉
作者:红米 标签:秦可卿 | 阅读次数:3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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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形象的矛盾性
内容提要 秦可卿是小说《红楼梦》中一个受到贬斥的人物,在这个形象的塑造中,作者表现出一种矛盾状态。历来的评论多倾向于接受作者的定论而忽略形象塑造过程中的问题。本文力图通过对秦可卿这个形象的分析,透视作家创作中的矛盾状态,指出作家创作中的不严肃而造成的秦可卿形象创作中的失败,以期引起读者和专家们的再思考。 《红楼梦》最为显目的是成功地塑造了一群女性形象。在第一回作者就作了诚恳的表白:"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1]从这个开篇的剖白中可见,作者重点要描写的对象,是为女子。其中金陵十二钗是纲领性人物,同时涉及众多的丫环仆妇。这些女子的命运与这个所谓"诗礼簪缨之族"的命运互相映照,寄托了作家无限的感慨和哀思。正是由于众多的典型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才使得《红楼梦》成为中国古代文化中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但在这部作品里,有一个人物形象给读者留下了较多的困惑和遗憾,这就是贾府中宁国府里的大少奶秦可卿。笔者试图解析作者在塑造这个人物中的矛盾状态,和这个问题本身所显示的作者创作中的某些缺陷,以期追寻和探索艺术创作中真善美表现形式的某些规律。 一、秦可卿形象的可能性定位 秦可卿在《红楼梦》里"金陵十二钗"中排名最后,却在十二人中最早辞世。她的故事只在前十三回中占一定的比例,而且直接写她的笔墨并不多。 秦可卿出身寒微且凄凉。这一点是在介绍她兄弟时,才在第八回中写到。她出身于寒微之家,而且是父亲在养生堂抱养的一个孤儿。这种出身在宁荣二府的主子群中,是很独特的,再加上辈份很低,所以我们不难理解这个形象的第二个方面:温柔和平,谨慎小心,以及由此而在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中赢得的极好的人缘。 其中比较特殊的是,作品中写到她与凤姐的友谊。凤姐与秦氏的关系厚密,在贾府也是为人所共知的。上至贾母,下至丫鬟媳妇们。如在第七回里,凤姐初见秦钟,不及备礼。作品里有一段文字写道:"早有凤姐跟的丫环媳妇们,看见凤姐初见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过那边告诉平儿,平儿素知凤姐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 子,交付来人送过去,凤姐还说太简薄些……" 凤姐和秦氏的友谊,是个很奇特的现象,除了两个有才情的女人相互欣赏和敬爱外,也许还有其它的因素,这不是本篇所要讨论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与凤姐的友谊,使秦氏在众人面前,增加了分量。 在宁国府里,尤氏虽不是秦可卿嫡亲的婆婆,倒是十分的疼爱她。她病后,尤氏求医问药,焦急之情是很真切的。 秦氏去世的消息传来,荣国府里是这样的反应: "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辈的,想她素日的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宁国府里也是"哭声摇山振岳"。 秦可卿形象的第三个方面,即特别的美貌。这一点作者其定位是不亚于薛、林的。她官名兼美,暗含兼具薛、林二位之美。 秦可卿形象的第四个方面:心细如毫,聪明过人。第十回里她婆婆以及给她看病的大夫都说她是个"用心太过"和"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之人。 秦可卿虽是宁国府的大少奶,但作品中她生前几乎没有什么作为。可是临到她生命的最后阶段,作品却横空出世地来了一大段描写,常令读者为之惊诧。 秦可卿临终前,其魂灵前来与凤姐道别,并且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话,把贾府日前的状况、潜在的危机以及应对的措施来了一番宏篇大论。其眼光之老到、分析之深刻、思考之周密、瞻望之长远,令人叹服。[2]《红楼梦》写了众多的女性,能干的典型也颇有几位,但在"智慧"二字上,似没有谁的言论或行为超出了这里秦可卿所达到的水平。在作者的眼里,显然秦可卿不是个平凡之辈,本应是有一番作为的。 以上四个方面,秦可卿形象是受到了肯定的,定位应该说基本形成,但由于作者在有关的评论和某些叙述中给这个形象又涂抹了一些其他的色彩,使这个形象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所以以上所论,只能说是构成了秦可卿形象的可能性定位。 二、秦可卿形象的实际定位 (一)作者认定秦可卿为宁府的祸根 前面谈到的四个方面,作者显然要表现的是她的"苦、美、贤、慧",但作者又在很多地方,毫不含蓄地对她进行揶揄和嘲讽。我们可以多处地感受到作者的口诛笔伐。 据脂砚斋评《红楼梦》(甲戌本,第十三回)秦可卿是所谓"淫丧"的。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3] 从这个评语我们可以得出,曹雪芹的原意,秦可卿是因"淫"而丧的,是个"妖"、"淫"、"祸"的根子。因此作品中我们可以多处感到作者对她的鄙薄之情和憎恨之意。 如第五回里,写到宝玉在宁府时一时困倦想午睡,几经选择不称意,于是秦氏推荐了自己的卧房。宝玉虽是长辈,但年龄尚小,在秦氏的眼里,不过是和自己的兄弟一样的小孩子。可是下面对秦氏卧室里物件的描写,语气却极调侃和轻薄,对宝玉梦境的描写,也置秦氏于难堪。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下卧的宝塌,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娘伏侍宝玉卧好了,款款散去……" 秦氏屋子的物件,被渲染得充满了香艳和妖冶之气,对主人的鄙薄可见一斑 贾宝玉梦中神游太虚境,梦中那仙姑受所谓宁、荣二国公的委托,为了让宝玉领略仙闺幻境之风光,从此看破美色,改邪归正。给宝玉进行性启蒙的这位竟是乳名兼美表字可卿的仙子,给人的感觉是不伦不类。虽是梦境,但作者对这个形象的轻视和不尊重是显而易见的。 在红楼十二曲中,作者评价秦可卿是"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确凿无疑地表现了作者对这个形象的定位。 (二)秦可卿的"情"为何物 第五回中,作品写到红楼十二钗正册的图画题咏,隐喻秦可卿的那幅图画上的题咏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消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好事终]一曲也写到:"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这两段纲领性的文字都提到一个"情"字,而且似乎贾府的衰败,秦可卿的悲剧命运,都是因一个"情"字为总因,秦可卿的"情"有哪些内容呢?通观十三回的内容,写了她对兄弟的关爱;写了她与凤姐的友情,惟独见不到关于她的爱情的内容。这个给她带来悲剧命运的"情"显然不是什么亲情和友情,而是男女之情。作品只对她与她公公贾珍的关系作了一些影射。这个问题,笔者认为需要进行深入分析。由于作者对这个问题有意写得云里雾中,给分析增加了难度,但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作品中表现出来的秦可卿是个聪明而又自律意识很强的人,而她所生活的那个宁国府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柳湘莲说:就是门口的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尤三姐不是为此被拖累致死吗?秦氏的丈夫贾蓉、她的公公贾珍,在作者的笔下,不过是些衣冠禽兽。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处于污泥之中,不染也沾身臭气。她外无强大娘家作后盾,内无知心丈夫作依靠,精神的压力和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秦氏病魔缠身,病从何来?想一想前面尤氏所说的"用心太过"和大夫所说的"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的话,便不是很难理解的了。秦可卿死后,作者没有写贾蓉是如何悲痛,倒是贾珍"哭得泪人儿一般",并穷奢极欲地操办丧事,这种畸形的环境,秦可卿必死无疑。不论是"悬梁自尽",还是病死。可以这样说,作品中所写到的秦可卿的所谓"情",其内涵很模糊。 三、秦可卿形象的矛盾性 秦可卿这个形象的矛盾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全面的肯定和根本的否定 从诸多内容来看,秦可卿的形象应该说是比较完美的。可是作者同时又对她从伦理道德这一较为严重的方面进行了否定。这种否定显然是不公允的,贾珍贾蓉那对腌臜父子的罪过,怎么能归结到一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弱女子身上呢?作者难道落入了封建观念中所谓"红颜祸水"的窠臼?贾府的衰败自有其更复杂更深刻的社会原因,作者却严厉地指责秦可卿。这种思想上前后严重相悖,必然给读者带来深深的困惑。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在塑造这个形象时内心必定是非常矛盾的。 (二)性格的发展缺乏内在的逻辑性,所谓"淫乱"是硬贴上去的标签 按脂砚斋的说法,秦氏死亡期间的真实状况被删去,那么平日里的表现也应该有些蛛丝马迹。可是没有。"作家对描写对象的尊重,就是赋予对象以人的灵魂,即赋予人物以精神主体性,允许人物具有不以作家意志为转移的精神机制,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灵魂的启示独立活动,按照自己的性格逻辑和情感逻辑发展。"[4]作品中我们看不到她按照作者的说法所谓"擅风情、秉月貌"的或行动、或心理的具体描写。作者一曲定位,不顾人物形象诸方面的自然、真实及和谐。这种人物形象塑造中的脱节和缺损的情况,都是秦可卿这个形象塑造中的败笔。 (三)苛责于此,宽宥于彼,有悖于作者创作的一般准则 《红楼梦》中,作者对他笔下的女子多表现为欣赏、赞美、同情等肯定性的立场。对她们的缺点错误,往往是进行较为委婉的批评和讽刺。如对袭人的不清不白、金钏儿的轻薄、王凤姐与侄儿贾蓉的暧昧之意,以及与贾珍父子有聚麀之诮的尤二姐,作者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过后也不再追究。相比之下,对秦可卿这个形象,则表现出一种过严的倾向。 综上所述,在描写秦可卿这个形象中,我们非常遗憾地看到,作者表现出某种偏执,陷入了一种不能自圆其说而又潦草了事的状态,暴露出作者非严肃的一面。这一点与作家在小说前面所表明的"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严肃的创作精神相悖。使作者寄言后世的殷切之情,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 注[1] 关于作品内容的引文,均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本 [2] 事见第十三回。 [3] 王先沛 黄清泉等。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选注[M] 长江文艺出版社1982:223 [4] 刘再复。文学的反思[M]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68 作者:晏培玉,湖北省孝感市孝感职业技术学院 432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