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作者：艾漠 标签：生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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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梨花一夜之间全开了。
早上天气不太好，风很大，天阴沉沉的，比前几日明显冷了些。
和爸爸去给爷爷上坟。一路无话。
家乡这一带背靠天山，出门回头一望便可看见光秃秃的天山从西到东绵延不绝，天晴时偏青，天阴时偏黑，但始终像个无比庞大的赤裸石条被遗弃在那里。它如此丑陋，是以记忆里很少有关于它的事情，即使日常生活中望见它也如没望见般。真正是：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这与别的有山的地方截然不同吧。
不过听别人说，在丑陋的土山沙砾山后面也有芳草萋萋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山里”：有大片的肥美草场，终年不化的积雪，有旷古冰川和冰崖上的雪莲，还有成群的狼。
这一带说“上山”一般有两种意思。春天时田野里开始耕种农作物，羊群只能进山觅食。所以春暖花开时节牧民赶着羊群上山直到秋收后才会下来。
而另一种说法，则跟今日有关。天山外层的沙砾山脚下是一条狭长斜坡，满是沙砾，即不适于耕种又不适于建筑，很是荒凉，便被开辟作了天然墓场。因此在四月初的几天，很多人家都会“上山”祭奠亡故亲友。
因是天然墓场，自然没有人来修路，只是来往的车多了，就有了一条曲里拐弯的路痕。
上山的路如此盘绕弯曲，不知是因为上坡的缘故，还是人们故意的。
的士司机说今天来的上坟人已经不多了。前两天，周末的时候人很多，他一天要来回跑几趟。他还说前天来的时候看到有人赶着驴车来捡别人的供品，有一家人还没走远，那些人就把坟前洗劫了。
爸爸说爷爷的坟在新坟场，司机便直接开到了最里面也是最高的一道坡梁上。
这是我第一次给爷爷上坟。爷爷是在我考上大学的第一年10月故去的，随后几年我一直在外读书工作，总是没有机会。这次回家，爸爸提前就和我说，今年清明要带我上山去看一看爷爷。
爷爷的坟前有空了的酒瓶和一些烧过的水果，可能是姑姑或小爷爷他们前两天来过。墓碑上还插了一束新柳，嫩绿的叶子已经有些枯萎卷曲了。
爸爸让我供上酒水点心，他清理周围的杂乱石块。这里几乎寸草不生，墓冢是青砖水泥建的，只有风沙光顾，除了一些杂乱石块，倒也干净。
然后烧纸钱，上香。风很大，点不着火，爸爸便打开一瓶酒洒在纸钱上，火苗才窜了出来。
上香时香灰被风吹落烫着了手指。忽然令我想起那年在上海上学，得知爷爷去世，傍晚拉着男友买了香和冥币去一个被我们戏称鬼屋的地方祭奠，故意烫伤了手指。隔了这么多年，那疼痛再次袭来。
爸爸对爷爷说，娟娟来看你了。然后让我对爷爷说几句话。我看着火苗乱窜，一句话也说不出，连一声“爷爷”也叫不出。
我用砖块把纸钱压住，不让风把它吹得漫天都是。
悄悄拿出早上出门前准备的一沓人民币零钱，塞在冥币里。爸爸看见了，说“还烧真钱啊”，我小声地“嗯”。
风吹得黑色烟灰乱飘。我站起身揉眼睛，回头望向山下，竟然一片苍翠了。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俯瞰很远，依稀可辨出我家的位置。
爸爸把酒都打开，洒在坟前，让我把刚才摆上供台的点心投入火里。他自己找了石块把水果罐头的瓶子都敲碎，说免得那些没道德的人捡走。
爸爸说给爷爷磕个头吧。
跪在爸爸一旁，磕在沙砾上，额头冰凉。
爸爸起身说好了。我便起身。
爸爸说：“爸，我和娟娟走了。”
我搀着爸爸往下走，经过一个墓碑，爸爸看了一下，说以前的一个邻居（那家小女孩是我妹的同学），去年冬天小女孩的妈妈走了。和小女孩的爸爸吵了一架，气得心脏病突发，没抢救过来。这件事我听妈妈说过的，妈妈还说小女孩的妈妈走时正是秋收的时候，后来又说她爸爸年前又找了一个女人。再后来我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妹去看她同学，那小女孩在电话里让我妹别去她家了。
上车时，我回头看了看，爷爷的墓前烧过的纸屑烟灰依然在飘舞。
回家路上，爸爸说，今天了了几件事。我知道其中一件就是带我上山看爷爷。
沉默了一会，爸爸又说去年冬天二婶婶的父亲过世了。
“人一过五六十就快了。”爸爸本是感情内向的人，说这话时竟有了些嘘唏。
路过一个梨园，整树整树的白，很是凄惨的样子。

2005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