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改编电视剧《红楼梦》刍见（丁维忠）

作者：灵石 标签：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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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维忠
　　　　　　　一 再度改编的原因和条件
　　古典文学名著几次、十几次地改编为影视，这先例毋庸赘举。其所以然，原因有二：
　　（1）就作品而言：越是名著，蕴含的信息量越大，价值量越高，不是一人、一次、一代人所能发掘、再现完毕，每次总有新的发现，此即“温故而知新”的道理，因此总能引起观众新的兴趣。
　　（2）就受众而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想情怀、价值取向、审美境界，对同一部作品的理解、认识、提炼及水准、角度等等，代代不同（何况还有一代人所推崇、喜爱的导、演员等因素）。这又正是“推陈出新”、“超出越新”的道理，因此总有一代人的期望值和兴奋点。
　　为什么自清以来《红楼梦》研究了二百多年，评红家一浪接一浪（包括众多一流、超一流的“国学”大师），评红之著汗牛充栋，而仍未研读完毕，仍不能说已“解其中味”？其根本原因也在以上两点。文艺的诠释与科学对“真理”的追求一样，是个永无终了的过程，无论“莎学”、“红学”。这也正好确证了莎剧和《红楼梦》之所以誉为“名著”之巅！（改编其实也是一种“诠释”。）
　　总之，只要有新发掘、新认识、新境界、新水准，只要具备这个条件，就可以并应当再次改编《红楼梦》。
　　当然会有反对意见：“已拍摄了两次，干么还要大投资再拍？” 这种质疑，只有拿出新改编剧来才能说服。“舆论”永远不可能“一律”，越具公众性，越是“一律”不了（众口难调、众心难一）。然而面对“顾客”，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拿出货色来！”
　　新世纪、新一代的影视艺术家们，应当把“国宝”《红楼梦》的新亮点、新境界，和自己的新才华、新创意拍摄出来！
　　　　　　二 　回顾两部影、视《红楼梦》
　　全本120回《红楼梦》改编为影视，仅只两次：
　　央视的《红楼梦》电视连续剧：首次以最大众化的音画传媒，广泛传播、空前普及《红楼梦》，使之几乎家喻户晓、老小咸宜，家家开谈《红楼梦》，乃至东南亚等海外，造成相当的轰动效应，在红学史、电视史上，可谓“报春”第一功！它的缺憾似在：（1）不够大胆：太拘泥于原著，影响了“文学语言”向“影视语言”的转换，削弱了视觉冲击力。（2）开掘原著不够深，尤未集中组织矛盾冲突，显得平了些。（3）总体觉得还不够美！（但欧阳奋强的宝玉，“人才难得”！）（4）弃后40回而另编后十几集，作为原著改编，是个大问题。（当然，从影视的角度，“探春远嫁”一场戏，是好的。）
　　北影厂的六部八集《红楼梦》：以大投资、大制作、大气魄，首次将全本《红楼梦》搬上银幕，是我国电影史上的首创！它在电影艺术的艺术性、情节的提炼、某几位演员的演艺水平、衣饰道具、镜头的运用等方面，总体上高于电视连续剧。它的缺憾主要似在以下
三点：（l）对原著的开掘、人物性格的深度、情节的重新加工组合，仍然尚不尽如人意。（2）作为电影，长达六部八集，造成放映、观看的困难，因此未能形成预期的影响或反响。（3）其放映、包装、宣传、影评、售片等必要环节、手段，缺乏总体策划，结果其轰动效应反而不及电视连续剧。
　　总体说：（l）在目前，改编全本《红楼梦》，用电视连续剧方式还是比电影为宜。（2）先行者永远是后来者的“老师”，给予后者诸多启示，而老师总是欢迎“后来居上”！
　　　　　　　　　三　　改编的原则
　　影视改编《红楼梦》，总的原则有三个：
　　（1）要忠于原著，但不拘泥于原著；
　　（2）要好看，但不“戏说”；
　　（3）遵循影视艺术规律，充分发挥影视特点和优势。
　　以上第（l）条是基本的。第（3）条决定了为什么不能拘泥于原著，并有可能高于原著。第（2）条是第（1 ）（3）条的必然要求和结果，同时也是尺度、风格的把握问题。
小说与影视，是两种不同的艺术样式，派生出一系列不同的美学特点、规则和手法。小说写得好，不见得照搬原著拍摄一定好，反而往往很糟！就改编《红楼梦》而言，仅举以下几点：
　　（一）把握原著的深度和精确度问题
　　《红楼梦》是最难读的一部古典作品，因为它精深而隐曲。这给改编带来了一个最大难题：电视剧再现它到什么深度和高度？高、深到哪个层次？是定位在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众女儿命运悲剧？～家族内部矛盾而至衰败？～皇朝专暴衰朽？～宝玉叛逆抗争悲剧？～“无材补天”悲剧？～时代矛盾冲突和时代思潮？……这一切都要？怎么个要法？等等。显然，改编首先要给自己定一个明确的标臬（全剧的中心、焦点或主题，这是“胸有成竹”的‘竹子”！），而不能漫无主张地跟着原著一回回、一节节地编下去，弄得散漫不可收拾（小说的原结构并不适于影视的结构）。
　　这个改编的目标或标竿，从根本上决定着全剧对原著的取舍、提炼、改动、加工、重新组合、悬念运用等等总体的框架和布局。所谓“改编”，就是要在“改”字上下功夫、见功力！　　
　　譬如：作者为什么要把贾宝玉写成“成日在内韩厮混”？他“自是口忙、身忙、心忙”些什么？这不搞清楚，表现不充分，宝玉其人“立”不起来，其“戏”也深厚不了。影视剧不帮曹雪芹把宝玉的“根本点”强调出来，观众对他只会产生～系列误解，如“好色”、“无聊”等等（脂评的批点就很好地帮了曹雪芹的忙，当然也有帮倒忙的时候）。
　　又如：贾赦为什么两次派贾琏赶往“平安州”？干了什么“机密大事”？它与“雨村降了”有何关系？柳湘莲“惧祸（畏罪）走他乡”，这“祸”（罪）是否因打了薛蟠？等等。这类情节若不精确把握，加足“戏份”，而完全按照原著，这“戏”的氛围“机密”、紧张不起来，必然显得浅、淡。还有“补天石头”、“神瑛绛珠”神话、“太虚幻境”……等等，要不要？为何要？如何要？都经深思熟虑，才能不像原著那样：令人“琢磨不透”。（这对于小说是含蓄，对于影视却是糊涂！影视决不能“囫囵不解”！）
　　（二）发掘原著的戏剧性冲突
　　所谓“戏”，归根到底是个矛盾冲突问题。《红楼梦》所写矛盾冲突，其实很深刻、很尖锐，只是由于：（1）贵族家庭的矛盾冲突再尖锐，总有一层“礼体”、“规矩”，温情脉脉的面纱遮盖着，很隐蔽；（2）《红楼梦》书的线索、头绪、事件穿插特别多，“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某一条冲突的发展线往往拖得很长，隔着好几回，显得分散而不集中；（3）曹雪芹又每每多用隐笔、曲笔、宕笔，让人很难摸着人物的脉博——人物间的矛盾关系。这又正是影视改编的难处和须着力处，要把它改得集中、明显、强烈，使“浆妇孺子”都能感到矛盾之尖锐、揪心、惊心动魄。
　　譬如围绕黛玉的矛盾冲突，就自始至终很尖锐，所以她又“嘴尖”、又无奈，内心总是很悲苦。黛玉与贾母、王夫人、宝钗、薛姨妈的关系，其实是一个“心理战场”，她们的心理活动十分微妙又纠葛很深。如果不把黛玉的处境、心境——层层矛盾冲突揭深、揭透，观众就不会同情她，只觉得这姑娘成天愁眉苦脸、哭哭啼啼，让人讨厌。因此要成功改编黛玉形象，一是要着力表现她的可爱、让观众首先喜欢她，才能同情她；二是要充分表现她的矛盾冲突，处境的“烦难”，才能让人为之落泪。
　　（三）剧情结构问题
　　电视剧要求前3分钟就抓住观众，每一集都有一个高潮（至少是高潮的蓄势）。每一集之末都留点儿悬念（勾住观众“且看下集分解”）。但《红楼梦》并无如此现成的剧情结构，譬如“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回，其场景只有一个：“密室”，调度不开；其内容只有雨村、门子二人的大段对白。这两点对于话剧可能还行，对于影视却是大忌！不解决这两个问题，若按原著，这一集肯定“不好看”。
　　设若在改编时：以“密室”密谋为基干（大胆删节！），用英莲的悲惨遭遇（“闪回”被拐、被卖、薛蟠打死冯渊、强抢英莲），和雨村感念恩人甄士隐、喜爱小英莲，和他又一心向上爬，讨好贾政、王子腾，三件事、三条线加以穿插，剧情的焦点放在雨村内心“恩情”与“枉法”的矛盾斗争，高潮放在他终下狠心弃英莲而求仕进，把“如何处置门子”作为悬念，放在下一集开头交底。……这样的剧情结构，也许比照搬原著更适于影视，而这能说“不忠于原著”吗？
　　（四）关于后40回
　　它与前80回村成120回通行本《红楼梦》，已成一个“既成事实”或特殊的文学现象。既然是改编《红楼梦》，就不能不尊重这个事实，不能不照实改编。但它又确实不是曹雪芹所续，其思想内容更与原著愿意多有乖违，甚至“背谬矛盾伪。因此对后40回的改编；如何“关、停、并、转”，如何增、删、改、取，是个专门性、艺术功力极强的大课题，需要作为一个专题，邀请影视家、小说家、红学家，加以深细地讨论、斟酌、构思（不是学术研讨会。而是怎样“改”和“编后40回）。
　　（五）影视改编有否可能“高于原著”？
　　完全可能。前苏联影片《上尉的女儿》，改编普希金同名小说，其中“布加乔夫农民起义失败”一组镜头，其音像艺术、蒙太奇运用之精采、生动、骇人，明显忠于又高于原著。电影《第41个》，亦然。法（美？）、意合拍的《巴黎圣母院》，也颇有同类的佳处。
　　我们对于古典文学名著的态度：应当尊重，但决不迷信！
　　当然“不如原著”的影视，还是占多数。这个问题影视界早该作为一个专题，予以集中研究。
　　　　　　　　　　四　　一点建议
　　影视的许多“遗憾”，根子是剧本的“遗憾”；而剧本的“遗憾”，多半是打磨不够造成的；之所以打磨不够，又与“程序”有关。通常是把剧本写好，再让大家提意见，实际上已没有多少意见可提了（总不能要求推翻重写）；再等“毛片”出来，再开“意见会”，其实多数只能唱赞歌了（更不可能要求重拍）。这个“程序”很不适合像《红楼梦》这样比较庞大、复杂的改编工程，可以说是个教训。
　　因此我建议：在反复熟悉原著，确定目标、规模的基础上，统筹规划：（l）先拉出一个章回划分——每集划分的框架来（多少集？哪些集？是否定名？）；（2）然后列出一个每集主要内容——剧情的提纲来；（3）针对框架和提纲、集中征求几次意见，集思广益，反复讨论，反复揣摩、调整，总体安排妥贴（编剧的气力首先应化在提纲上！）；（4）然后按提纲分头写剧本；（5）最后到“剧本意见会”，只须局部的修改，力求完美了。
　　总之，改编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等于是新统一部《红楼梦》，要下大功夫！
　　以上刍见妥否，谨供参考。
　　（本文作者：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邮编；100009）

　　　　　　　　　　　　　　　　本贴由寒雪香竹转自《红楼梦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