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症

作者：三只耳朵 标签：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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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忘症

　　聂尔

　　对有些已经很熟悉的人，我往往记不得人家戴没戴眼镜，而我又老喜欢用肯定的语气说话，我断定说，某某人怎么会戴眼镜呢，他又不是近视眼！于是惹来周围一片笑声，大家说，某某人怎么突然不是近视眼了呢？哈哈哈。

　　这还不是最令我尴尬的情况，最令我尴尬的是，在大街上，在某场合遇见某人，自己的手突然被牢牢地抓住，被热情地摇晃着，对方一连声地说，哎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近来可好近来可好？啊，马马胡胡，啊，尚好尚好。一边假装热情地应着，一边拚命在脑海中搜索眼前的这张脸：究竟在哪里，在何时，与这张如此陌生的脸相遇过呢？

　　在这样的时刻，脑海果然成了脑海，了望的灯塔无论多么明亮，黑暗的海面总是更加黑暗。有多少生灵葬身其下，有多少鱼儿活在其中，真是令人茫然。

　　怎么？不记得我了？不认得我了？当对方一连串地开始质问，我的回答始终如一，我说，哪里哪里，怎么会不记得呢？记得记得！大部分人轻信了谎言，也有不相信的，盯紧了问道，那你说说，我的名字叫什么？我是谁？说呀！＿＿这下就露馅了。

　　露馅就露馅吧，一个得了健忘症的人是不幸的，他应该得到原谅。
也有不被原谅的时候。有一次去公安局办事，办完事欲匆匆离去，忽听仿佛有人在叫，于是站住，再听，真是在叫，叫的正是本人的名字，声音就从身边一间房子里传来，于是掀开门帘进去，巡视一下座中诸位，竟没有一个认识的，以为适才听错了，就掀开门帘要出去，这时身后再次响起确切而又响亮的声音，扭头一看，这回看见了，一个半躺半坐着的人冷冷问道，怎么？不认得了？噢，是的，对不起，你是……对方坐姿纹丝不动，还是冷冷地说，认不得就算啦，算啦算啦。声音中明显含有几分愠怒。再看旁边几人，均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像一个审讯室的架势，吓得赶紧逃开了。

　　回到家还在想，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想来想去想不出，又想，万一哪天小有违法，恰好落到那个人手里，他肯定会下手无情。本来就不敢轻易去公安局那种地方，从此以后，就更不敢去。

　　但是，世界之大，竟然无处逃避。过年时节，家中电话不断，都是拜年的，问新年好的，邀喝酒的，要来舍下喝酒的，等等，总之是喜气洋洋的一塌糊涂。有一个电话却莫名其妙地问，听出我是谁了吗？平生最烦的就是这种电话，这种人他以为他是谁？是二战时的邱吉尔吗？但还是耐心地说，真的听不出。电话里又说，再听。回答说还是听不出。对方说，我就不信你听不出我是谁。我说，不论你是谁我都听不出，见了面也不一定能认出。我的怒火像一条小蚯蚓慢慢爬到了嗓了眼儿。说完挂断，出门喝酒去了。晚上回来，妻子女儿惊魂甫定的样子，争先恐后地要述说。原来，刚才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呜呜呜来到我家楼前，妻子女儿正欲讨论，怎么大过年的还要抓人吗？一阵脚步声却径直来到我家门前，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群公安闯了进来。妻子女儿当然知道，她们家的男人一向是胆小而又守法的，但在如此深夜，面对如此一群，其惊恐之状可想而知也，十五岁的女儿吓得差点哭出来。她们很快听明白了，原来是那个打匿名电话者前来现身，并兼兴师问罪：为什么在电话里如此对待一个老朋友，老同学，虽然已经十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妻子女儿边说边笑，原来是虚惊一场呀。我的那条小蚯蚓却又爬到了嗓子眼儿。使我愤怒的，不是自己的健忘症，而是别的。我的健忘症两次遭到追究，不原谅我的人，一个是警察，另一个也是警察。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难道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追究，要加我以忘记警察罪吗？真是岂有此理！

　　但是，我旋即又想到，如果警察真的站在了我面前，我可能不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想到这里，我嗓子眼儿里的小蚯蚓开始往回爬，它比真正的蚯蚓爬得快，迅速爬到肚脐眼之下的丹田之地里，没有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