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红楼梦》中的“风月”旧影
作者:西子湖懒猫 标签:版本 红楼梦 | 阅读次数: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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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红楼梦》中的“风月”旧影
其实明显的“风月”故事是不难辨认的,如秦可卿与贾珍的故事,凤姐与贾瑞的故事,贾琏与尤二,多姑娘与鲍二家的故事,司棋与潘又安的故事,还有薛蟠、秦钟、妙玉、尤三、香怜、玉爱、傻大姐等人的故事。这些早有学者指出,不必细说。还有一些“风月”故事,在《风月宝鉴》中是可能大写特写的,但进入《红楼梦》以后,却删削得只剩下一束淡得几乎令人难于辨认的影子。这里首先要提到珍大奶奶尤氏和她的公公贾敬。这不是我的发现,先后提起此事的是俞曲园、俞平伯和我的先师朱宝昌[10]。也不是故作惊人之笔,而是有据可查的。第5回《红楼梦》曲第13支《好事终》曰:“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宵秉月貌[2],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甲戌本眉端有墨批曰:“敬老悟元(玄)以后,珍、蓉辈无以管束,肆无忌惮,故此判归咎此公。”此批非障人耳目即故意曲解,让珍、蓉掩盖了贾敬之罪过。深知拟书底里,也可能是脂砚斋在“箕裘颓堕皆从敬”句旁朱批“深意,他人不解。”又在“宿孽总因情”句下朱批曰:“是作者具菩萨之心,秉刀斧之笔,撰成此书,一字不可更,一语不可少。”这实际上是提醒读者不要放过此曲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个“敬”字。曲中的明言“箕裘颓堕皆从敬”,为什么单只归咎于珍、蓉呢?柳湘莲悔婚时曾对贾宝玉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哩。”焦大骂山门时说:“那里承望到如下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在“爬灰的爬灰”句旁有批曰:“珍哥儿”,其实还是让“珍哥儿”的爬灰,掩过了贾敬的爬灰。这是否冤枉了这位老实巴脚的珍大奶奶?那么再请看第74回后半“避嫌隙杜绝宁国府”吧。抄检大观园时在惜春丫头入画那里查到了男人靴袜银锞等物,尤氏已证明是贾珍送给入画哥哥的,既奸脏,亦非盗脏,“嫌隙”本已冰消。可是惜春却对尤氏说:“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排上了。”尤氏不由得问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况且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当时议论的问题非奸即盗,那么惜春话里的潜台词是什么还不明白吗?看来“爬灰的爬灰”,是从贾敬与尤氏就开始了的,这就是“箕裘颓堕皆从敬”的确切含义。无怪乎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未删之笔”里,尤氏只是装病以泄愤懑而未大闹,因为她也有把柄在珍大爷手里。再联系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的题文,方知包括钗、黛在内的“群芳”,只是尤氏这个“独艳”的衬托,今日的半老徐娘,当年也是风流过的。 除了尤氏之外,贾宝玉这个“风流种子”也难逃“风月”的干系。就在焦大骂的“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那句话旁,甲戌本有墨批曰:“宝兄在内”,眉端有朱批曰:“一部纰搜淫邪之处,恰在焦大口中揭明。”在宝玉问凤“什么是爬灰”的眉端,又有墨批曰:“反他来问,真邪?假邪?欺人邪?自欺邪?然天下人不易瞒也!呵呵!”这几段批语虽未署名,却非脂砚斋莫属。因为直到如今,红学家们还未发现第二个如脂砚斋那样熟悉《红楼梦》创作过程的。“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在现在的《红楼梦》中连影儿也找不到可他却明确指出是“宝兄在内”。那么究竟谁在“养”宝玉这位“小叔子”呢?在现在的《红楼梦》中也很难对上茬。那第三段批语更令人纳闷,难道宝玉还牵扯到“爬灰”一案?如果是真的,第5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时,由可卿引梦,由可卿出梦,警幻仙子又“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阁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哉?”宝玉也依警幻之嘱,与可卿“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数日来柔情绻缱,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这段描写是真是幻还是以幻影真,就值得斟酌了。不管怎样,贾宝玉是《风月宝鉴》中的人物大约是没有疑义的,而且《风月宝鉴》中的贾宝玉不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那么纯真,这也是大体可以肯定的。进入《红楼梦》之后,贾宝玉在《风月宝鉴》中的行迹与情节大大被削减了,这一点却由脂批透出了消息。就在上引那段脂批,接着“呵呵”同一笔体写下来的就是:“镜来藏春,任求起减,文情文心真旷抱宇宙也。” 另外,贾雨村、薛宝钗也可以肯定是《风月宝鉴》中就有的人物,而且他们的故事不像在《红楼梦》中那样毫无牵连。第1回写贾雨村未得意时吟了一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此处用《论语·子罕》待价而沽典与《洞冥记》神女留玉钗而后化白燕飞去典,对表现这个自命不凡,抱负不浅的奸雄当然是极其贴切的。但这只是表面意义,其象征意义又是什么呢?须知《红楼梦》中许多关键地方常常是一语双关的。甲戌本在上下联中间有朱批曰:“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初看似乎是这样:价、贾谐音,黛玉在追求宝玉,宝钗热中功名,待时而飞。但一细思,矛盾就出来了。宝钗乃女流,又安能待时而飞?这是一,更重要的是,上联既是人名对,即黛玉对宝玉,下联也应该是人名对才对得工。那么时飞是谁呢?不就是贾雨村的表字么?前文说他“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这儿他又巧妙地将自己的字运用到下联去,岂不是更能表现他的自命不凡,也恰巧与上联隐合,成了人名的工对么?以前批并没有错,错的是读者不知拟书底里,轻轻地放去了。 再看,就在此联的下方中间,又有朱批曰:“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此批如纯系对此联而下,批者何不曰“上用”“下用”而曰“前用”、“今用”?况且如纯系批此联也对不上茬。上联还勉强说得上“二玉(宝玉、黛玉)合传”,下又怎么作说“二宝合传”呢,一个“钗”字就能包括宝玉、宝钗吗,显然说不过去。但脂砚斋并没有错,他每个字都用得很准确。所谓“前用……”云云,是指第1回开头将《石头记》中所写的由青梗峰下无材补天的顽石而幻形入世的甄(真)宝玉与《风月宝鉴》中所写的由警幻仙子处的神瑛侍者下世脱胎的贾(假)宝玉合起来成为一体,故曰“二玉合传”。至于“今用……”云云,才是针对“钗于奁内待时飞”的,是说《风月宝鉴》中有个宝钗,《石头记》中也有个宝×,到了《红楼梦》中,这“二宝”也合为一体了,这才是“二宝合传”的真正含义。我过去曾说过,“二玉(宝玉、黛玉)合传”构成爱情悲剧,“二宝(宝玉、宝钗)合传”构成婚姻悲剧[12]。这个结论对《红楼梦》来说仍可成立,但从成书过程来看就不对了。在《风月宝鉴》中,宝玉、黛玉、宝钗也许曾有过爱情纠葛,但宝钗最终是“待时飞”,嫁给贾雨村了。这对只熟悉《红楼梦》的读者来说也许使宝钗太难堪了,但在《风月宝鉴》中,贾雨村的对联和脂批是这么说的,只能如此。而且在《风月宝鉴》中,贾雨村似乎是个主要人物,不像在《红楼梦》中,只让他去开头结尾,中间只是个影子。需要顺便说及的是,贾芸与林小红,显然是摆开了要大写的架势,不知为什么却将他们的主要情节与故事都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