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再认识（高雯）书菁转

作者：书菁shq 标签：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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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再认识
　　从十五岁时喜欢越剧起，《红楼梦》一直是我的最爱。徐玉兰老师的表演、唱腔，剧中的唱词、伴奏一直到里面的伴唱，都使我觉得这是后人所无法企及的，她已经成为一个美的综合体。里面唱词、表演结合好的范例很多，尤其是在“金玉良缘”后面，宝玉得知娶的是宝姐姐时，有两句唱，“林妹妹，你在哪里？定是气息奄奄十分病，泪似滚水你煎着心”，然后感同身受地大呼一声“老祖宗，我要死了！”，这一喊，喊出了人物从大喜的巅峰一下落到了失望失落的谷底，心如刀绞、不能自已的痛苦无奈，但他还有一线希望，还有最喜欢他的老祖宗，他跪，他哀恳，可是不能，连最爱他的老祖宗也翻了脸，于是他不顾一切地要去找林妹妹，突然宝姐姐冲了出来，告诉他说――妹妹早已经死了――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正如一棒重重捣在心窝，宝玉他没法不昏。洞房乱成一团。紧接下来就是潇湘馆，宝玉白衣素服闯进去，一见灵位牌，呼天抢地的一声“我来迟了”。徐老师在这个时候，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震撼人心，然后一大段唱酣畅淋漓，中间一段清板,充分表现了徐老师的演唱功力――悲痛欲绝，但收放自如。在这里先不谈超越的问题，超越不超越要由专家和戏迷共同论定。在这里单讨论在徐老师的表演之外，还有没有另一种表现人物的方法，在徐老师的表演之内，能不能有所丰富和发展。但如我般迂笨之人，还想象不出。
　　这次5月26日看了红楼团来宁演的《红楼梦》，惊喜地看到，这一场衔接处有了变化：前面“金玉良缘”表演如旧，但一转到潇湘馆，乐队首先用锁呐悲怆地吹出了“哭灵”前几句的主旋律，那如怨如恨、悲泣婉转的曲调，令人揪心落泪。钱惠丽饰演的宝玉快步上场，一进屋，看见供桌和灵位，猛地一顿，乐队和演员有一个瞬间停顿，整个剧场气氛有一种统摄人心的、可怕的寂静。慢慢地宝玉浑身颤抖，几欲晕去。如果前面宝姐姐说的“妹妹已死”先给他致命的一击、但还将信将疑的话，那现在是人去楼空，眼见为实了。然后钱惠丽才是撕心裂肺的一句“我来迟了”。这里的乐队和演员配合，表现出了宝玉心里丰富的潜台词――身不由己，被骗上当，悔恨交加，恨恨恨！他倾诉着心中的委屈、无奈（因为前面金钏死、晴雯死、元春、迎春等人的死虽使宝玉感到悲哀，但他心底尚存一点温情――还有他志同道合的林妹妹，他俩还可以共筑一个爱的世外桃园。但林妹妹也死了――还是被他周围最亲爱的人合谋逼死的，他本人虽被蒙在鼓里，但也是间接造成妹妹死的凶手。一个平时看着能呼风唤雨的家庭宠儿，也无力回天，无力护着自己最心爱的妹妹），紧接着宝玉泪汪汪地回忆着和妹妹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最后对这逼死人的封建大家庭发出心底的恨声！钱惠丽此时的演唱高低疾徐有致，抑扬顿挫，那一句“想当初你是孤苦伶仃到我家来”的尾音，徐派特征音非常明显，韵味隽永，耐人寻味；“你为我一往情深把病添”的这个“添”字，在韵腹那儿加了一个颤音，然后才将韵尾拖出，我每次听到这都会随着这个如泣如诉，欲放还收的音符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整段唱运腔里饱含着对妹妹的深情，对残酷现实的仇恨。最后问紫鹃，两人配合也好，“心缺一块难再补”的“再”字后半部加强了力度，反映出宝玉除了遗憾之外，更有一种愤怒蕴藏其中。道不同，志不合，决不勉强凑合。我还注意到有这样一个细节：从上段“黄土垄中独自眠”到重新起唱“林妹妹呀！”中间过门那儿，钱惠丽深深地喘了喘气，这一喘息很生活，常有人哭诉了一大段，身心俱疲，喘一喘再接着说――这个动作设计很好，很符合宝玉此时心态和身体语言。对于这样一出经典老戏，这样一出连一多半戏迷都能从头唱到尾的戏，难得钱惠丽演了这么多年、演了这么多次，还是能够常演常新，并不生搬教条，于细微处深入钻研，使经典之处更合情合理。
　　整个剧场里，如果说金玉良缘之前还有人在低低的议论、在跟着唱的话，而到此时人们已是屏气凝神，深深溶入了宝玉悲伤的世界。
高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