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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4 22:07:53 主题：如诗光影留松人

怀旧李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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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珍珠袭港的深夜，呼呼厉号，辗转难眠。不眠夜好看书，翻开最近爱不释手的插画版唐宋诗词集，细品每行每字，在窗外激荡的风雨声中超越时光，走进二千年前诗人的世界。

昨夜星晨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心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商隐的作品总是美丽带点奇情诡秘，明明是写情却让人有多番猜想遐思，与古龙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古大侠顺手拈来便化作陆小凤灵犀一指，攻陷华人社会，更荣升改编武侠剧始袓。内地一些惯看大制作的小朋友，经常取笑八十年代港产剧的布景简陋，如果他们看见1976年拍摄的《陆小凤》，保证他们笑破肚皮。大部份时间在录像厂闭门造剧，绝少外景，月是假的，山是画的，墙是纸做的，一幕拆屋戏暴露屋内一木一柱几乎全是道具，如此环境别提甚么沙龙摄影神奇特技，最起码的吹风机为主角营造长发飘飘效果也欠奉。那时的演员没有现今偶像的福气，没有华衣美服雪肌护肤化腐朽为神奇、没有美景山河转移观众的视线，更没有前人的经典可以偷师，一切皆赤裸裸暴露于人前，要别人信服唯有靠自己努力摸索，机会来了才可展翅高飞．

《陆小凤》便是三个年轻演员的起飞点．黄元申与西门吹雪的冰冷融为一体，后无来者;温文尔雅的黄允材十年后重拍依然是花满楼第一人选;至于我们的四条眉毛陆小凤，是一位诗人:

我行我素，立身处世有如一棵深林傲立的古松，不爱耀眼骄阳，只是静待明月星辉来相照；早年绰号愤怒青年，他的心裹有团火，眼底却满腔柔情似水，水火交融，演技自然中见气势，从忠到奸，优雅至激情，可以细水长流，亦能汹涌澎湃，变化之大直如李白之诗作令人叹为观之．


能够把每一次演出都化成一时的佳句，刘松仁，你的名字是诗人。

「落泊江湖载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羸得青楼薄幸名」任杜牧如何绘影绘声描绘他放浪形骸的一面，别人只会说他「风流」，「下流」形容词永远沾不上身。也看我们的陆小凤煮酒论英雄，与群豪干完一酲豪情无限的男儿烈酒，转过头来便左拥右抱，细味旖旎醉人的花酒。在四个持剑的美女围攻痛骂，他还可以笑淫淫地泡泡木桶浴，眯着眼色迷迷地望着美女，然而女士们又不会觉得他讨厌。同样的眼神动作，你我可能已经被掴了老大记耳光，在86年《陆小凤之凤舞九天》，万梓良大哥也逃不过「好色」卷标。这不关长相的事， 松哥不是俊男， 苏东坡是酒肉胖子， 谁教我们身上找不到半分诗意 ?

《陆小凤》被改编影视多次，历来只有刘松仁可以凭此此角冲天飞腾，而且在古龙笔下更上一层楼。这一层楼，古龙借来了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上一代凄美故事，延续到青青与丁鹏的身上。原著是团圆结局，《刀神》却把青青从丁鹏身边夺去。「耀目刀锋刚似冰霜，难断春雨恨绵绵」，主题曲《春雨弯刀》还是回归李商隐的哀怨，刘松仁，不知不觉已成为李商隐代言人。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金振西呼出最后一口气，小蝶的泪也干了，过百万的香港家庭主妇却忍不住把积累二十集的眼泪一下子流下出来，与《风云》一样，松哥也是死在妻子怀里，之前的《粱祝》亦是男比女先死的结局。到了后来《大时代》松哥的「方进新」被丁蟹活活打死，留下孤苦坚强的玲姐，直教观众不忍卒睹。好一个容易受死的男人，让我们感受男人的死原来比女人更催泪。

死去原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古今诗人同一梦，梦见国泰民安居，这一梦从来都被古都突爆的战雷惊醒．从《大地恩情》的热血爱国青年，到行剌秦王的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松哥的耿耿悲壮神情，总教人胸臆激起一股热情，梦想为国家拋头颅洒尽男儿血。

然而爱国往往都没有好下场。《剑仙李白》结局，被逼害流离半生的李白垂垂老矣，国难当前依然请缨上沙场杀敌，无奈名将不许见白头，昔曰少年挥剑疾走，今日守城小将领只消一两招便打发他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无缘醉卧沙埸，一醉便跌进了湖中，在人间留下了不朽名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数百年后，梁羽生笔下的白衣张丹枫忧国忧民，感怀身世，念起了这首《将进酒》，舞剑举杯吟诗，大情大性，令人慷慨击掌，亦狂亦侠，唯松哥矣!

《萍踪侠影录》张丹枫来到中原才有幸邂逅云蕾，刘松仁是过档亚视始遇上他屏幕上最佳伴侣，郑少秋与汪明荃不是一对，周润发赵雅芝从来未谈过恋爱，刘松仁与米雪有点疑幻似真的感情，令到当时不少迷哥迷妲迷惘，现在恐怕只有成为追忆吧。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八十年代末，当亚视全力拍摄火爆粗犷的警匪片，刀来弹往，血肉淋漓得可怕， 松哥唯有暂别香港的影迷， 跑到台湾去继续演绎他的诗意。「还君明珠双垂泪，　恨不相逄未嫁时」。爱情可以不落俗套，也可以很拖泥带水，松哥遇上杨佩佩，究竟会否被同化?确实令人担心，幸好，《还君明珠》、《春去春又回》、《八月桂花香》都没有令松迷失望，尤以后者，哀愁中写尽世情，剧终至爱好友撑一叶轻舟，送走垂死的胡雪岩，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尘缘便如罗文的歌声淡淡无奈地消逝于空气中「相识至交，笑拥当天的我．．．每次聚散，总不发觉为何。爱过恨过，便知一生相处不太多．．．尘缘的光景怎回望．．．」

不要问我松哥为何在台湾最红时与杨佩佩分道扬镳，缘份尽了便是尽了，回流TVB碰上了股市狂潮，人人心中都只有数字，从诗人到主妇都都变作炒家了，那有空发思古幽情。TVB武侠剧都只是拍给海外市场的小本制作，连版权费也是省得便省，一大堆金庸人物外传应运而生，《九阴真经》、《金毛狮王》、《南帝北丐》、《王重阳传》、《金蛇郎君》，几乎可称作廉价劳工郑伊健系列。松哥便有如方进新牺牲在疯狂的大时代里。唯有回到亚视，方能再次《剑啸江湖》。

燕北飞与爱妻被正派伪君子利用抗敌后，围攻灭口，夫妻苦战双双死在舟中，燕北飞邪狂桀傲，眉髯贲张，「目光烔然，刃数人」，还有我迷恋的庄静而，最后一次让我惊艳，如果剧情到此便是完美，可是四十多岁的松哥还要在剧中演为父报仇的年轻杀手儿子，燕孤鸿自报二十八岁时，松哥的眉头比额头更皱，难怪比皮光肉滑的楚江南尽抢风头。

2000年以52岁之年演张翠山，论气质型格不作他人之选，可是大家连他自己都感叹这角色迟来了二十年，年华正茂时与金庸剧无缘，引为一生之憾。据说78倚天本是找他演张翠山，可惜与《陆小凤:武当之战》撞期，擦身而过转眼便是二十二个年头。英雄迟暮，人间的少年郎也到了怀旧的年纪，昔日小楼听雨是浪漫，今夕檐前滴雨，竟是一滴一惊心: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宋 ，蒋捷

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五十知命的松哥踏入２１世纪转型为性格演员，反而打开新局面。TVB青黄不接要靠他扶持新人，《英雄刀少年》带起黄宗泽，《男人之苦》让吴卓羲上了一次演技课;多年累绩的经典亦使他在内地声望高崇，中港片约接个不停。只是当我见到他穿著不伦不类的后现代古装，与他并肩抗敌的战友不再是心有灵犀的双黄，换作所谓八大豪侠如陈冠希、肥师弟之流，红颜知己从一颗晶萤聪敏的米雪换成两块硬「冰冰」．我真想问，松哥，你寂寞吗？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半生未尝一醉，这个时候却盼浮一大白．将进洒，杯莫停，金庸、古龙、梁羽生、李白、李商隐、松哥．．．．来来来，让我们痛饮千杯，醉死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