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方金为宝钗辩污(二)
刚要贴此文时,看到方金的一篇文章,“玉色蝴蝶”=宝玉+黛玉?!,觉得所言极有道理。我上一贴只是想说“一双玉色蝴蝶”与一对水中鸳鸯的寓意是一样的,借此来侧面反映少女情怀而已。到并未主意“玉色”二字。听方金一谈豁然开朗,一双玉色蝴蝶也是象征宝玉黛玉,而扑蝶正是象征此时宝钗与二玉的关系,想想看,真的是一副好图画。也要谢谢方金了!
第32回,金钏之死这一段,我感觉是雪芹刻画宝钗心机描写最着力的一段,以前的描写大都是零散的伏线,至此为一总括。而试看宝钗全部心机之落点,又总为宝玉一人。所以说心机之总括是要写出宝钗内心之真意,简单地说,就是对一个人而言是先心内之“目的动机”,然后脑中之“手段方法”,然后落实于“行动语言”。但雪芹书中却是反序写来,由表及里,层层深入,反而更加生动而深刻。
所以说金钏之死这段,若仅从“漠视生命之态度”而反感宝钗,真是妄费雪芹这多笔墨了。不如我来翻箱倒柜,来牵强附会一番吧。
从众人的反应对比分析来看。
宝玉的反应(见32,33回),在王夫人房内是“坐着垂泪”,从王夫人房内出来后,“心中早又五内摧伤”,撞到贾政,答不上问话,“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 宝玉如此,主要原因半在私情(23回中金钏拉宝玉让吃口红,30回中两人在王夫人眼皮底下的一番调笑,但都是间接的写),半在素来对女儿之态度,由金钏投井而死感叹她们个人命运的悲惨,受封建礼教、言论之束缚而无半点自由可言。在大观园内,尚可天真浪漫,一出了园(到了社会)便如入豺狼虎穴中了。
此前(第19回)已写过袭人的母兄欲为其赎身,袭人是哭闹着“至死也不回去”,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
唉,真真是可怜可叹,卖来卖去何来自由?连袭人都如此这般害怕出来,何况金钏!
金钏大概是此书中所死的第二个丫头(第一个是在天香楼见秦氏死自己也触柱而亡的瑞珠)。后面又写了晴文等人,此时一同来看,岂不悲伤?个人命运如此相同,宝玉悲伤之余岂不更加愤慨她们所处之环境和社会?
袭人的反应是“唬了一跳”,听明缘由后,“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
贾政的反应是“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等听完贾环对宝玉的诬告后,是“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
宝钗的反应是说:“这也奇了。”然后“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不防与袭人反应作一对比来看,一是宝钗处事之沉静,二是宝钗掂量出此事重大,因为那老婆子说“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必然有因,而且金钏是王府人的使唤丫头呀,三是说明宝钗反应之机敏,“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如此大事,处理好了,可不讨得王夫人面前的乖巧?
再看她如何来安慰王夫人。
先看书中的这一段:
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这段话,宝钗素知王夫人是“慈善人”,为宽慰王夫人自觉的“罪过”,说金钏是失足掉下的。
再看书中的下一段: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
这段话,宝钗为了让王夫人“心安”,说“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就行了。
从上两段,事关人命,宝钗却如此漠然处之,皆为了讨王夫人之欣喜;讨王夫人之欣喜又皆为宝玉一人。此处漠然处之,又哪能料到将来自己的身世会与此相似哉,而此时此地全部心机只为宝玉一人,不也是为情所惑呼? 唉,我也要象那批书人一样叹叹了。
对于金钏和宝钗的命运,我再补说几句。金钏是在第7回中出现的,名字后面有句批语“金钏、宝钗互相映射。妙!”除了名字映射还有其它的地方吗?来看这两句,金钏对宝玉戏说一句,“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想不到真的掉井里了。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第一首词的末句是“金簪雪里埋”,但愿这只是我的瞎猜,不然宝钗死时不能隆葬而只被冰雪所掩埋,那真是更惨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想想王熙凤死后的光景,再想想曹雪芹死后的状况,真的是又要叹叹了)
来看紧接着的这段,里面也有映射。
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他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口里说着,不觉泪下。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
“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算是又一个映射吧。
宝钗舍得衣服,又不忌讳,真是帮了王夫人的大忙。再加上前面的处事不惊,随机开导,真是何等煞费心机啊。
而且此处又表明金钏生前宝钗曾赠予衣服。这与帮袭人给宝玉绣鞋底一事对应来看,是否又得见宝钗的心机?
可叹金钏哪里知道生前穿宝钗的衣服,死后也穿宝钗的衣服,但这衣服哪里是送给自己,原来是“送给宝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