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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楼梦对金瓶梅的继承看薛宝钗对宝玉人生的影响
作者一方金
标签宝钗 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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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红楼梦》对《金瓶梅》的继承看薛宝钗对宝玉人生的影响  
         
                   ·方 金·
                       
  钗黛“兼美”,是雪芹的心声。这,无论是从两人判词的合奏,还是从故事情
节的合写,都是显而易见的。单看前八十回回目,就能轻易找出数例: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第八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第二十三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第三十八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痴,潇湘子雅谑补余音 (第四十二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第四十五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回,柳絮词冠仍属宝钗)


  纵观这些具有对称性的情节安排,黛玉散发着泼辣的炽热情感,宝钗则体现着
大家闺秀的端庄风范,这似乎已成为两人性格特徵的主调。然而,雪芹笔法,还不
止于此。正如我们在欣赏曹雪芹对秦可卿这一人物的塑造时所看到的:众多的疑问
本身就是对人物的最好突出。曹雪芹能诗善画,他惯用“烘云托月”之法,使一部
《红楼梦》具有诗画的意境。在对宝钗进行人物塑造时,他又一次使用了这种手法。
那么,就让我们欣赏一下这云中之月吧。请看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这日正交芒种节。可考出,这一天也正是宝玉的生日。在这宝玉人生又一关键
的日子里,曹雪芹大笔特书,竭力推出了两个千古佳画:“黛玉葬花”和“宝钗扑
蝶”。它使得以后的任何其它“葬花”与“戏蝶”都成为可笑的东施效颦。然而,
如果说,一曲《葬花吟》唱出了黛玉人生的最强音,这已为大家所接受,那么,对
于与之对称的一双玉色蝴蝶所飘出的宝钗人生的主旋律,你是否也体会到了呢?更
进一步,“庄周梦蝶”的奥妙,在这蝴蝶忽起忽落的飞舞之中,已悄然注入了宝玉
的人生历程。这么说,你是否会觉得太玄了呢?这段情节与《金瓶梅》又有什么瓜
割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红楼梦》书中是怎样写这段“宝钗扑蝶”的:

  “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李让,燕妒莺惭,一时
也道不尽……(宝钗)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
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
下来朴。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
宝钗蹑手蹑脚,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宝钗也无心扑了,
刚欲回来,只听得滴翠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庚辰本)”

  为什么说这段描写是曹雪芹对宝钗人物塑造的云中之月呢?这还要从曹雪芹为
什么要把这一个情节安排给宝钗说起。不少论者引用这段文字,是要带出在这之后,
宝钗听到红玉向坠儿吐露心事时的一系列应变反应,从而证明她的有心计,甚至
“藏奸”。我在这里则不准备枝漫。那种对《红楼梦》表面文字的赏析,并不在
“考证”的范畴。我所要考的则是曹雪芹在写这段文字时头脑中所想的东西,即写
作动机。勾出雪芹真意,才是红学的最根本目的。

  其实,曹雪芹这段文学并不是无所本的。脂砚说:雪芹撰《红楼梦》,“深得
《金瓶》壶奥”。可见《金瓶梅》对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深刻影响。如果你留
心,那大观园的建造,甚至园中亭台楼阁的名字,有不少是出自《金瓶梅》的呢,
更不要说对人物情节的“移植”了。而在《金瓶梅》中,也确确实实有着一段“扑
蝶”的精采描写:

  “当下吴月娘领着众妇人,或携手游芳径之中,或斗草坐香茵之上。一个临轩
对景,戏将红豆掷金鳞;一个伏槛观花,笑把罗纨惊粉蝶。……唯有金莲,且在山
子前花池边,用白纱团扇扑蝴蝶为戏。不妨敬济悄悄在她背后戏说道:‘五娘,你
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那金莲扭
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瞅,骂道:‘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
那敬济笑嘻嘻扑近她身来,搂她亲嘴。那妇人顺手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交。却不
想玉楼在玩花楼远远瞧见。叫道:‘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金莲方才
撇了敬济,上楼去了。原来两个蝴蝶没曾捉得住,到订了燕约莺期,则做了蜂须花
嘴。正是:‘狂蜂浪蝶有时见,飞入梨花无处寻。’(万历本)”

  陈敬济是潘金莲的女婿,两人年纪却相当。你说他们爱情也好,你说他们偷情
也罢,在此我不想讨论。我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事所引发陈敬济的感触,即对他人
生的影响。且看接下来的一首《折桂令》:

  “敬济见妇人去了,默默归房,心中怏然不乐,口占《折桂令》一词,以遣其
闷:

  “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今朝相逢,似有
情私,未见情私。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
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看来世事皆可通“道”,偷情亦不例外。一笑。在我看来,如果说在《金瓶梅》
中,这点“道”意还只是一种自然主义的不自觉流露的话,那么,到了《红楼梦》
里,曹雪芹则已将它扬弃升华得淋漓尽致了。而宝钗对宝玉人生的影响,也即似那
云中之月,在这升华当中得以充份的体现。通常,《红楼梦》比之《金瓶梅》的
“青出于蓝”,也正在此等地方。且看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请注
意,这天是宝钗的生日:

  “谁想贾母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见,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
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戏),
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
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
‘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
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
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得极好,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
得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漫□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赞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
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


  以后便是发生在宝玉与黛玉、湘云之间的一段口角。接下来便是以宝钗为首,
对宝玉“禅悟”的“点醒”。由于字句精采可圈,现照录于下,不敢删减,请你体
味:


  宝玉……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
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著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
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
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想
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林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
气去了,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
也别说话!”

  宝玉不理,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他
事来解释,因说道:“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
玉冷笑道:“他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
“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姐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
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姐儿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
“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大家彼此’?
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这句,不觉泪下。袭人
见此景况,不肯再说。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遂提笔
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
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

  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袭人笑回:“已
经睡了。”黛玉听了,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
是什么话。”说着,便将方才那曲子和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黛玉看了,知
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顽意儿,无甚关系。”
说毕,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次日又与宝钗看。宝钗看其词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
    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
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
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
“快烧了罢。”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
痴心邪话。”

  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
‘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
“这样愚钝,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
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
乾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宏
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舂米,
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
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
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
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
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
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
“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
“谁又参禅,不过是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我想,不用再多加分析,这些重要情节反映出宝钗对宝玉人生的影响,不为过
吧。说这是雪芹对宝钗人物塑造的云中之月,亦不为过吧。仔细比较体味雪芹对
《金瓶梅》中文字情节的批判与升华,便也不难看出《红楼梦》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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