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美貌且兼博学多才,美貌自不必说,她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诗社中,她虽不如黛玉那么抢眼,但也是个姣姣者,学识的丰富广博,在大观园中无人能及。此外,她的处事能力绝不亚于凤姐、探春,遇事都能沉着对等待,颇有决断地应付过去,在协助理家的过程中,她的才干也收到了“小惠全大体”的效果。总之,她在各方面都显示出她的出众之处。
宝钗的一言一行不像黛玉那样地任情任性,而是来自一种善于自持的、注重实际的理智,这不能不说是源于她所接受的儒家思想的影响,从而形成了宝钗所特有的端庄和人人称道的贤惠。
贾母捐资为她做生日,问她“爱听何戏,爱吃何物”时,她“便总依贾母素喜者说了一遍”,无怪乎贾母称赞她“从我们家四个女孩算起,全不如宝丫头”,有时,“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针红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闲语半时,园中姐妹处也要度时闲语一回。”可见她真正领悟了孔孟孝道并在实践,“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她思想中儒家孝道的渗透所至的效应自然博得了长辈们的欢心。
孔子提出恭、宽、信、惠、敏五种美德,《论语》曰:礼之用,和为贵。宝钗的行为充分体出这些思想的影响,她确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遇事的态度是明哲保身,息事宁人,她的行为准则是:知之不厌其多,行之不厌其少,行当所行,止当所止。宝钗对黛玉的琐悄繁复的猜疑奚落,采取浑然不觉、故作糊涂的姿态,因而有“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二人的肝胆相照;她理解湘去的苦衷,代她出资筹办螃蟹宴,还体贴入微地怕损伤了她的自尊心,使得心直口快的湘云表示要当她”作亲姐姐一样看;她保护着“平生遭际实堪伤”的香菱,使香菱免遭第二次被卖的悲惨命运,即便对人人厌恶的赵姨娘,宝钗也不歧视,送土仪时也没忘记他们,她“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可厌之人亦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蜜之情形诸声色。”在大观园里,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宁静和睦的环境。她举止落落大方,言语不卑不亢,是儒家思想贯穿于她悦亲、博爱以及有教养的惯性举止中,并非贬薛派们所云的是为了“爬上宝二奶奶的宝座”而时时处处刻意地巴结逢迎。把她这种自觉不自觉的行为都说成是实现野心的手段,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看得大有阴谋,是不是有些过份?
对“贤宝钗”通俗的注释可以衍化于她“会做人”中,然而在复杂的人际交往中,八面玲垅又怎 能不流于虚伪做作呢?宝钗的虚伪是一种着痕于真挚的虚伪,是与“温厚贤淑”的美德一同出现的虚伪。元妃不喜欢“绿玉”两 字,她便催宝玉在诗稿中改掉,元妃的灯谜,她在心里感到“并无甚新奇”,然“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 她早猜着了。”如果说这些行为也是合乎儒家思想的作人标准,那么当这种“会做人”碰到利害关系时,不免损人利己。她使用“金蝉脱壳”的法子嫁祸于黛玉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在这件事中,她保持那一贯远离是非、洁身自好的处世态度,但又怎能摆脱嫁祸于人的指责呢?
宝钗是个雪堆出来的“冷美人”,“薛”谓“雪”,她和众女儿一般,本质是水,品格高洁晶亮,但冰雪呈静态,象征宝钗内心世界情感的冷藏状态。
宝钗在和宝玉的接触中,自然地产生了爱情。在“宝钗借扇机带双敲”一回中,宝玉把话说造次了,引得宝钗大怒,她一反常态严厉地以斥责靛儿为虚,实实地敲打了宝玉一回,接着又以负荆请罪的典故暗讽宝林二人,此处宝钗一反温厚平和的常 态,着实让宝林二人“不好过了”,也使自己对宝玉的感情信息有了隐晦的表明:纵然她气度宽宏,但受到心上人的奚落使得自己的情敌“面上有得意之态,这是她难以忍受的。对宝玉的爱情这一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是在她去探望宝玉被打伤时透露出来的,当她看到宝玉的伤势很重,忍不住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太急了,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这种控制不住的真情流露,于宝钗来说还很少见。这种对感情的抑制她正是源于她对封建 伦理的信奉,因为要实行那些教条训戒,必须“克己”,必须“修身”。必须违反本心地做作,对此,即使是她自己也未必意识到,只觉得那是按对贤的教导行事。
宝钗的无情不仅体现在她对宝玉的感情的抑制,更渗透于她过分理智而铺就的冰冷的言行中。金钏死了,一闻此讯,她只是感到“奇”,在去给王夫人道安慰时,王夫人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于是宝钗便把金钏儿的投井归咎于“糊涂”。如果照王夫人的说法,也确实未免“糊涂”,但宝钗又接着说:“姨娘也不劳关心。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这又使人不由想起她的哥哥——那个“打死人便如没事人”的“呆霸王”,对人命也是“自谓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虽然他们毕竟有所分别,虽然她对哥哥的粗鄙的恶行也反感,但她这样的把钱与人命联系起来,又怎能不使人感到她和乃兄如出一气而应受到严谴呢?尤三姐自尽,湘莲出家,薛蟠且“眼中尚有泪痕”,薛姨妈也甚叹息难过,宝钗却并不在意,认为这是“他们前生命定。”纵然于理不能说她颠倒是非,于情却使人不寒而栗。我想,书中所称的“贤宝钗”、“停机德”、“山中高士”等,并非故作反语,也不是空洞的赞辞。即使是对这个少女“时有微词”、不识其“何心”的人,当问起他“子之处宝钗也将如何”时则坦然答曰:“妻之”。在今天,将宝钗奉为“择偶之楷模”的人何尝少见?
宝钗这一人物的塑造不能看作一个简单肤浅的格套,她的“贤惠”与“虚伪”、“端庄”与“做作”就是这样难解难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从哪一面来看都有根据,颂之者称她“大雅雍容,望之如春”,贬之者则斥为“其奸雄之毒者乎”!这种现象体现了作者对这一人物创造的成功是对人的复杂性、生活的复杂性作了完整、多面而又富有立体感的艺术表现。在她理智的言行中,我也看到了让人齿冷的无情,这就是我对这一人物敬而难有亲近之感,佩而难有欣赏之情的原由吧。
(我很难以更充分的言辞再来叙述她,感觉还是有许多未尽之处。或许这一人物太过复杂,或许我水平太过一般了。也只能写至此歇笔了。)